用过晚膳,挥退众臣,皇帝只把肃顺留了下来,却久久无言,半晌才和衣而起,接过惊羽递过来的孔雀翎的大氅披在肩上,“肃顺,陪朕走几步。”
君臣两个举步向外,身后跟着杨三、六福、惊羽和一干御前侍卫,在行辕的阆苑下转悠了起来,“肃顺,今儿个,朕和军机处共议直隶总督的人选来着。”
肃顺不明所以,含糊的答说,“是。”
“许乃钊给朕举荐了一个人,朕一开始觉得他的话很荒唐,但这一天下来,认真想想,未始不是适宜的人选。”他说,“但此人经朕捡拔而起,至今已有多年,若真是外放为官,以他的能力,办好朝廷的差事,自然人尽其才。但朕和他主从相得,这一旦分别,心中真是舍不得啊!”
肃顺心中大恨!从皇帝的说话,他已经听出来了,许乃钊举荐的就是自己。而且他也听得出来,皇帝已经为许乃钊的话动了心思,只怕这一刻慰婉天语,就是为日后降旨张目的先本;自己想推拒是推拒不了的。
“皇上,您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在想,跟随主子多年,长经主子教诲,这份为主子分忧的心肠,奴才自问不落人后,只是,奴才舍不得离开主子啊!”说到这,肃顺念及君臣多年情谊,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声音一片哽咽,难以为继。
“你啊,也不必如此惺惺。这一次放你出去,又不是隔着万水千山,想朕了,或者朕想你了,就进京来,和朕君臣盘桓数日——你这个人,朕知道,要说做事, 你差得远了。尚堪一用的,就是要借助你的心性、胆魄,在直隶省内认真的梳理一番。”
“皇上,奴才不明白。如今我大清朝可谓海晏河清,吏治整肃,怎么还有要梳理的呢?”
“说你笨,你就是真笨!”皇帝停下脚步,回头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摆手示意惊羽几个退后一点,又和他说道,“如今天下二十一处行省,十四个总督,除了你要上任的直隶总督和官文的两江总督,可还有一个旗人吗?更加不必提巡抚之中,旗人所占的比例更是少得可怜——朕知道,你心中很瞧不起旗人,但世易时移,旗人如今也多有可用之才。便说今天吧,朕看,奎昌和恩寿就很值得提拔一番。旁的不用说,只是这份敢于破除情面,勇于实事求是的作风,就大勘表彰。”
“皇上,这两个人是海军所属,海军学院又是在山东,奴才怎么管得到他们啊?”
“肃顺,你是不是和朕捣蛋?嗯?故意装出一副世情不明的样子来,好让朕收回外放你为直隶总督的旨意?”
“皇上,奴才怎么敢和皇上,这个,捣蛋?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
皇帝叹了口气,没奈何只好给他解释几句,清廷行以督抚制,巡抚都由总督在管,即令不是明白规定隶属关系,而习例上亦必受某一总督节制,如山东巡抚之于直隶总督,就是一个例子。
唯一的一个例外是河南巡抚,自雍正年间的田文镜时开始,便专属于朝廷,没有一个总督可以干预;所以皇帝会有这样的说话。
肃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奴才明白了。日后奴才到天津办差,亦当以直隶总督关防调用以上二员……”
“朕的意思不是让你调用他们,只是给你举例子。便如同京中吧?宝廷、舒清阿、志颜等人都是旗人中的后起之秀;但天下之大,还是有更多的是你我君臣所看不到,或者还未及发掘而出的。奎昌、恩寿是如此,直隶省内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才呢?”
皇帝说道,“你到直隶之后,朝廷但凡有所文教武功之事,你别学瑞麟、裕德那样,坐在衙门中不动贵身,该下去就下去。”
肃顺心中很觉得不舍,从皇帝的说话他可以听得出来,任职自己做直隶总督一事,怕是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是,皇上说的话,奴才都记下了。”
“还有崇厚,他是三口通商大臣,但面对洋人,只知道一味的媚软。你到任之后,认真的管一管他。大清不是当年的大清了,国势强盛,是连西洋人也不敢不给几分面子的。让他这样一弄,倒显得我们畏惧外人似的。”
肃顺自然唯唯应诺,“奴才蒙皇上多年恩典,此番离京任职,主子又不吝辛劳,几番教诲,奴才敢不尽心效命?只是,奴才才疏学浅,又是初初到津门任职,这往来之间,怕是人地两疏,奴才再请皇上恩典一二,给奴才赏几个得用的下属?”
“你还没有上任呢,就想安插自己的心腹了?”
“奴才不敢说心腹二字,这不都是为办好皇上交办的差事吗?”
皇帝扑哧一笑,“好吧,你想要谁?”
“奴才想,把福建提督成祥要来,再把广西岭南道李慈铭要过来,还有河南道御史高心燮,还想要……”
“行了!你还有完没完?”他笑骂着打断了肃顺的话,“有了龙汝霖、黄锡和王闿运还不够,真想把肃门六子都弄到直隶去吗?”
肃顺脸一红,他没想到皇帝连所谓的肃门六子都知道,所谓六子便是指龙、黄、王、李、高、和成祥;有文有武,有职有闲,却为朝野公认,都是一时俊彦。肃顺知道,皇帝表面上是在开玩笑,实际上,万岁爷心中怎么想的有谁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便躬身低头,沉默不语。
“这件事啊,左右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落到实处,等回京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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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三日,御驾启行北返,皇帝行事,决不待时,在还京之后的第二天,便将军机处、沈葆桢、奎昌、恩寿等人再度招到御前,共同商议海军作战之后爆发出来的弊端的整改事宜。
“……臣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恩寿、奎昌还有海军生员说的话,固然都是针砭之见,但也不妨分清主次,有些事是可以缓一缓的;便如同以炮舰搭载绿营兵士——海面作战,固然是海军成立的宗旨,但舰船终究不能长脚上岸,还是要靠绿营士兵冲锋陷阵,斩将夺魁——从此一节而言,炮舰搭载兵士,还是该当奉行如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