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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千头万绪(1 / 2)

文祥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一到了冬天就会犯哮喘,这一次在总署衙门中,为皇帝化名甘子义,与日本国公使副岛种臣一席对答,口不择言的语出荒唐,进而和奕面折廷辩,老人受激不过,当场昏厥,虽然几经太医调理,终究还是因为年老气衰,数日之后,就到了弥留之态。

军机处表面上不敢多说什么,但心底对皇帝这样负气而去,还是大大的不以为然的。皇帝也是一肚皮的委屈,不过旁的人总还能有一个倾诉的对象,自己又到哪里去找何人袒露心怀?因为这样的情绪使然,他在封衙之期到来之前,也病倒了。

他的病不很严重,只是偶感风寒,造成的感冒而已,也就不大当回事,在病榻上继续理政,“……文祥的病,可好些了吗?”他问薛福成,“你说他已经是油尽灯枯,所能做的,也只是略尽人事——这怎么行呢?朕看他的年纪也不是很大,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皇上,百姓小民也有内不治喘,外不治癣的俗语,文大人乃是本源亏损,天年已到,非人力所能挽回——还请皇上看开一些吧?”

“传旨各省,有民间神医的,可以荐进京中来,能够救文祥一救的,朕不吝封赏。”

奕心中叹息,皇帝对于身边的朝臣,真是好到没话说,唯有一条,在国事上频出昏招——便如同这一次吧,与其说文祥的病是哮喘疾患大作,还不如说是受激不过,突然引发出来的。当然,这样的话只能在心中对自己说,表面上是半点不敢流露的,“皇上圣明,更怜惜老臣,想来文大人在病榻上得知皇上降旨求医,亦定当感戴天恩的。”

皇帝叹了口气,“太医院这段时间辛苦一点,派人在文祥府上时刻照料,有什么事,即刻奏报。你下去吧。”

“喳。奴才告退。”薛福成爬起身子,退了几步,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人家都说,有了小病找太医,有了大病,这些人还不及那些北京城中各家老字号坐堂的大夫呢!”皇帝苦笑着说道,“当初薛福成到热河来的时候,可称是艺高人胆大,给朕看病,什么样的重药都敢用,到了现在,朕看过他给文祥所开的药方,都是些什么人参、白术、茯苓、当归、熟地、白芍、川芎、黄芪、肉桂、之类的,熬成一碗十全大补汤,又有什么用了?”

“所谓境由心造,臣想,只要文大人能够安心静养,放宽怀抱,料必能够安度今年冬天——而哮喘之疾,只要到来年春暖花开,必能转好。”许乃钊碰头说道,“其实,不必皇上降旨,命各省搜罗名医,仅在京中,就有才智过人之辈。”

他这番奏对话里有话,皇帝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说?”

原来,在都以为文祥命必不保的一片嗟叹声中,却有两个人特具信心,一个是御医凌绂曾,主用与鹿茸形似而功效不同的麋角,以为可保万全。但其时已另添了两名御医庄守和、李世昌,他们都认定醇王肺热极重,主用凉药,对于热性的补剂,坚持不可轻用。

另一个是一个在京捐班候补的司官,名叫徐延祚,就住在许乃钊对门,有一天上门求见。许乃钊听仆役谈过此人,久住上海,沾染洋气,平时高谈阔论,言过其实,举止亦欠稳重,“不像个做官的老翁”,因而视之为妄人,当然挡驾不见。

“我有要紧话要说,不是来告帮,也不是来求差的。请管家再进去回一声,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徐老爷!”许宅总管答道:“有要紧话,我一定一字不漏转陈敝上。”

“不行!非当面说不可。”徐延祚说:“我因为许大人是朝廷大臣,又是受文博公敬重的老前辈,所以求见。换了别人,我还不高兴多这个事呢!”

总管无奈,只有替他去回。许乃钊听徐延祚说得如此郑重,便请进来相见。徐延祚长揖不拜,亦无寒暄,颇有布衣傲王侯的模样。

“中堂大人!我是为文博公的病来的。”徐延祚开门见山地说,“都说文大人的病不能好了,其实不然!我有把握治好,如果三服药不见效,甘愿领罪。”

这种语气便为许乃钊所不喜,冷冷地问一句:“足下何以有这样的把握?”

“向来御医只能治小病,不能治大病。大病请教御医,非送命不可。咸丰二年,皇上龙体抱恙,不就是直督举荐的薛抚屏治好的吗?”

“请足下言归正题。”

“当然要谈正题。”徐延祚说,“我看过中堂大人的脉案,御医根本把病症看错了。大人的病,如叶天士医案所说:‘悲惊不乐,神志伤也。心火之衰,阴气乘之,则多惨戚。’决不宜用凉药。”

许乃钊悚然心惊。病根是说对了!然而唯其说对了,他更不敢闻问,不再让他谈文祥的病,只直截了当地问:“足下枉顾,究竟有何见教?”

“听说文大人对中堂大人颇为敬重。而且大人是师傅,宜有以解皇上垂念亲亲之忧。我想请大人举荐我到文大人府去看脉。”徐延祚再一次表明信心,“我说过,倘或三服药不见效,甘愿领罪。”

这真是妄诞得离谱了!许乃钊心想,此人无法理喻,只有拿大帽子当逐客令,“足下既知皇上有亲亲之念,就应该知道,文大人的病情,随时奏闻,听旨办理。”他摇摇头说:“荐医,谁也不许。”

“既然如此,就请老大人面奏皇上请旨。”

越发说得远了!许乃钊笑笑答道:“我虽是一国军机,在皇上面前也不能乱说话的。足下请回吧!你的这番盛意,我找机会替你说到就是。”

徐延祚无言而去,许乃钊亦就将这位不速之客,置诸脑后了。而过了四五天,徐延祚自己找到文祥门上,毛遂自荐,愿意替文祥治病,说如三服药没有效验,治他的罪。虽然他说得非常有把握,但文府如何能够仅凭他一面之词就将老大人的命交托在他手中,因此冷言冷语了几句,又将他打发了出去。

今天听许乃钊这样说话,皇帝心中一动,“他开的是什么方子?”

“是‘小建中汤’。”

皇帝的身子骨不是特别好,每年总要病上一二次,时间久了,也略略识得药性,但这个小建中汤却是没有听过。当下问道:“许乃钊,你懂药性,小建中汤是什么药?”

“这是一服治头痛发热、有汗怕风的表散之药,以桂枝为主,另加甘草、大枣、芍药、生姜、麦芽糖之类。治文中堂的病,用小建中汤,倒是想不到的。”许乃钊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另外还有一样,是洋人那里买来的鱼油。”

皇帝心里明白,他所说的鱼油,其实名为鱼肝油。这种东西治肺疾颇有效验。不过,文祥的病是不是适用,却还不知道。既然无法揣测,也就不敢轻下断语。但眼见太医院都是一群只知道避祸自保的混账,文祥又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也只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所以这样说:“既然服徐延祚有这样的大话,总好过如今这样用什么十全大补汤吊命。应该延请此人来看看。”

“是!臣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许乃钊这样说,“臣以为,文大人的病是因心境而起,民间有谚语,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皇帝当然也知道文祥的病因何而起,说起来,文祥自己大约只能占到三分责任,自己却要负上七分!“朕明白的,朕……明白的。他是为了前数日,朕在总署衙门中酒醉之后,口无遮拦的话,引致的五内俱焚,才有今天缠绵病榻之情。”

“皇上,臣以为,正如皇上所说,日本蕞尔小国,又如何敢冒犯我大清天朝虎威?皇上一言成法,天下莫不景从,料想日本国君臣上下,但有自知之明,则文大人忧心忡忡之事,也断然不会成为事实的。”

“恭王,那个副岛种臣,也知道了是朕吧?”

“这,是的。”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这样的事情能够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过一世吗?”皇帝是很懒散的神情,转而说道,“你下去料理一番,过几天,朕亲自到文祥府上探望。朕还有几句话要和他说,想来他知道之后,一定能收病势好转之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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