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识字,但书法一直练不好,墨的好坏更辨别不出来了。但这墨竟有清香,而且磨时手下滑顺异常,几如上品丝缎,何况文侯所用绝非下品,随口附和道:“这墨非常好。”
“此是句罗进贡的松烟墨,乃昔年句罗学士李成芳亲手所制。寻常之墨都是以猪牛皮所熬之胶合墨,李成芳别出心裁,以句罗特产的鸾筋熬胶,取千年古松的松须焙干制烟煤,再扫立春日梅梢雪水调和,共制墨十八方,称十八学士墨。当初句罗进贡后,一直深锁大内,今上检点内府,方才找到这十八学士墨,以两方赐我。用了大半年,这墨也磨掉了快一半了。逝者难追,墨亦如人啊。”
“逝者难追,墨亦如人”是当年天机法师的《墨铭》中的两句。当初文侯让我多读书,我有空便恶补一阵,《墨铭》也曾读过,接口道:“天机法师《墨铭》中,尚有‘时不我待,莫负此身’两句,亦是劝人珍惜时光的好句。”
其实《墨铭》文辞浅显,知道的人并不多,我只不过顺口一说。文侯笑了笑,道:“好句倒也谈不上,只是《墨铭》中的前四句,倒也大堪玩味。‘昔年轮囷,峤峤不臣。输于洪炉,出于埃尘。’足为不臣者戒。”
文侯说到“不臣”二字时,我的心头便是一跳。他是有意提起这两个字的吧?也许,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思。这时候我实在想有像郑昭一样的读心术,好看看文侯的心思。我道:“天机法师此言,确是一片亦诚,以忠义为本。”
我正说着,却见文侯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意。我心里打了个突,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本来下面还有些套话要说,登时说不出来了。言多易失,我在文侯眼中,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少说点也不见得古怪。文侯果然并没觉得我这话不自然,他写完了字,将笔倒过来在桌上叩了叩,忽然将笔往案头笔山上一放,微笑道:“你倒也说‘忠义’啊,哈哈,那你为何做出不忠之举?”
他的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也是一黑。“不忠”这个罪名,从文侯嘴里说出来,更让我惊心动魄。我向帝君宣誓效忠,确是对文侯的不忠,文侯这样说,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我的额头登时冒出了汗珠,只怕脸也涨得通红。文侯耳目众多,当初张龙友逼我向帝君效忠时,我就担心此事会落到文侯耳中,说不定真的已经被他知道了。以文侯下手之狠,他会如何对付我?我心一横,跪下道:“大人,末将决无不忠之心,恳请大人不要妄听小人挑拨之言。”
文侯叹了一声,道:“或真是小人,我自然不去理睬。不过你已上了御史弹劾的奏折,倒也有点麻烦。”
我呆了呆,道:“御史弹劾我不忠?”
文侯一点头,道:“是。是督察院的冯御史新官上任,弹劾你在地军团不忠帝君。哼哼,亏他想得出,说你设五德营,番号中无‘忠字营’,便是不忠。”
督察院前任御史丁西铭与我一同赴五羊城谋求何从景的同盟,成功后便升官了,现在的督察院都御史叫冯保璋,我根本不认识此人,不知他和我有什么仇。我道:“大人明察,将之五德,‘仁’‘义’‘信’‘廉’‘勇’,那是军圣那庭天大人手著《行军七要》中所载,非我随心所欲想出来的。”
文侯道:“这些言官,都是属疯狗的,他们才没看过《行军七要》,只是要参上一本,参倒一个是一个。”他抬起头,直直看着我,道,“楚休红,说实话,你当初以五德定五营番号时,可曾想过忠心为主之事?”
我心头又是一跳,道:“为将者,当忠心报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久历行伍,此理不敢或忘。”
这话我也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语,更是可以有别解的。果然,文侯微笑起来,手指轻轻地在桌上一敲,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帝君面前,我会代你解释的。楚休红,这几日你要加紧训练,地军团马上就要远征了。”
我吃了一惊,道:“远征?一旦被蛇人锁江,那该怎么办?”帝国军和蛇人的战事,一般都是在大江沿岸发生。虽然有了神龙炮和铁甲车、飞行机后,我们逐渐占了上风,但战场上千变万化,我们仍不敢说已有必胜之机,而蛇人的水战越来越凶狠。蛇人天生会水,本来没有船,但它们因陋就简,造出了许多小战船,每船坐两个蛇人,发明了锁江之策。蛇人力气又大,船只又小,来去如风,锁江后,满江都是密密麻麻的蛇人,一个蛇人操桨,一个蛇人持枪盾立于船头,邓沧澜的水军团却因此元气大伤,麾下多属新兵,适应不了这种锁江战法,连吃好几个亏。文侯让他和我去增援闽榕省,另一方面也是让水军团熟悉一下战事,暂时调离第一线而已。正因为蛇人水战厉害,我们在大江南岸与蛇人作战时,总不敢脱离几个南岸大城太远,并不敢肆意追击,生怕万一追过了头,江南被蛇人封锁,反被抄了后路。可是文侯说要远征,难道现在没有了顾忌吗?我知道文侯言必有中,他说出来的话定然有道理,可还是有点不放心。
文侯道:“不用担心这个了。”
我眼中一亮,道:“大人是要用水雷吗?”
文侯脸上露出微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也不仅是水雷,只是有了水雷后,事半功倍而已。”他的手指又在桌上敲了敲,道,“叶飞鹄此人,不枉我提拔他一场,居然有此巧思。他设计出一种‘螺舟’,可在水下潜行,以此来布水雷,还有谁能防得了?”
水雷放出后急速上浮,触物即炸,如果有船能在水下潜行到敌船之下施放水雷,的确敌人根本不能防备。我又惊又喜,道:“这种螺舟真能潜行水底吗?大人,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文侯道:“现在还不曾完善,螺舟下潜上升还十分麻烦,且在水下看不到外面。不过工部说土部发现一个水晶大矿,叶飞鹄也说再过一年左右,螺舟定可大成。”
我们和蛇人的战事,因为有神龙炮和铁甲车,陆战已能占上风,就算和蛇人面对面地野战,也不必畏惧了。现在有了螺舟,蛇人最后一项优势也已失去,它们的锁江战法已不足为惧,胜利大概真正要到来了吧。我道:“麻烦也不要紧,蛇人只是些小船,各自为战……”正待说下去,见文侯眼中已有讥嘲之色,登时闭上了嘴。
文侯现在准备的,并不是以蛇人为对手,他是已经把共和军当成假想敌了!我不禁为自己的多嘴后悔不已,怪不得文侯还要叶飞鹄改进螺舟,他要对付的不是蛇人的小船,而是五羊城赖以自豪的战舰!
文侯见我的样子,道:“你也该想明白了。蛇人的末日已是指日可待,但蛇人被灭的那一天,并不就意味着战事了结了,而是要更激烈了。何从景想必也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我也没料到他居然能做掉海老,了不起,了不起。”
我也颇有同感。海老这个神秘老人神通广大,我总时不时把他和文侯归为一类,总觉得何从景根本对付不了他,却没想到海老居然会栽在何从景手里。我道:“何从景此人,确实甚是精明。”
文侯摇了摇头,道:“不可能,除非我的密报错了,否则何从景决无解决海老之能。海老此人深不可测,早在唐兄率军南征,他就有眼线布置下去了,何从景纵然了得,也不是这人对手,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得手的。”
我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文侯方才说武侯南征时海老就已布了眼线,说明当时文侯也派了自己的眼线下去,那么我们南征军被困高鹫城时,文侯应该早就知道了!文侯大概也一时没有多想,漏出这一句来,我以前也隐隐有过怀疑,直到现在,才算确认下来。
原来,我们在高鹫城中受困蛇人重围,直至绝粮吃人,文侯纵然不知详细,也该知道一点消息的。但他装作不知,直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我回来时,他才装作如梦初醒,这一切,都是在骗人!
是的,骗人。我心里极是难受,但又说不出什么来。文侯不是善男信女,我早就知道了,但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这么干。我勉强支撑着站住,心中已是痛苦万分。高鹫城里那种无助和绝望,直到现在仍然在我的噩梦中纠缠不休。可是这样做对文侯又有什么好处?也许,仅仅是为了不让武侯南征得到全胜,回来后超越自己吧,南征军全军覆没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可是为了他的一点私心,十万袍泽葬身在高鹫城中,文侯的心中究竟会不会内疚?
我正想着,忽听得文侯道:“对了,楚休红,你对那郑昭到底知道多少?”
我的心中乱成一片,但脸上仍然纹丝不动,道:“郑昭吗?他怎么了?”
文侯道:“此人是作为五羊城特使常驻帝都。我记得你说过,这人会读心术是吧?”
小王子来地军团时说起过,郑昭曾来拜会过安乐王,随同的还有一个法统的人,却忘了叫什么。我道:“是,此人极为不易对付,大人千万要小心。”
文侯道:“这人确不是等闲之辈。当初他与人前来帝都谋求同盟,那时我想杀他,却不曾防到他有这等奇技,结果让他逃了。此番重来,他倒毫无畏惧,当真了得。”
那一次文侯派毕炜和邓沧澜守住东南两门,只道郑昭会从这两门回去,不料郑昭因为探得了文侯心思,竟从西门出发。虽然仍然被我与曹闻道追上,与他同来的那个五羊城剑士也命丧当场,但我和曹闻道先后中了他的摄心术,竟让他安然逃走。郑昭的刀法拳术大概都无足观,但有这等本领,加上胆大镇定,确是一等一的人物。我道:“他是何从景亲信,何从景怎么肯放他出来?”
文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道:“他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也是我一时失察,帝君允他在帝都设府常驻,我只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料此人不断结交朝中显贵,我怀疑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收买。恐怕,这冯保璋也是被他收买的一个,弹劾你便是受此人指使。”
我吃了一惊,道:“他还有这等本领?”转念一想,倒并不觉得奇怪。郑昭身怀奇术,与人交谈,既可知人阴事,又能投其所好,软硬兼施之下,而五羊城富庶甲于天下,有何从景的财物做后盾,朝中官员被他收买一批并不奇怪。只是郑昭收买官员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他们觉得军事上无法击败帝国,索性从政客入手吗?但我想他收买归收买,如果要把这些官员收为己用,只怕力有未逮。我道:“只怕,他是希望朝中有人能为自己说话,也好行事吧。”
文侯道:“应该如此。”他想了想,道,“到底如何才能破除此人的读心术?”
郑昭的读心术实在无法应付,以文侯之能,这一点上也定然无能为力。我道:“读心术能读人心思,末将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是这人当年对末将用摄心术,结果受到反制,他一读我的心思便会头痛欲裂的。”
文侯动容道:“真的如此?”他忽地一下站起来,一只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案上轮番敲打,眼里却放出光了。我不知文侯想到了什么,此时他的手忽然停住了,看着我道:“楚休红,他既然读不出你的心思,那这件事便着落在你身上了。”他脸上露出喜色,喃喃道,“真是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我道:“敢问大人有何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道:“其实也没什么。此番审问那蛇人,是我方与共和军共同担当。我已定下计策,只消一审出这蛇人底细,四相军团立即出发,务必要抢在何从景的前头。只是那个碧眼丁亨利竟然邀这郑昭一同审讯,我自己已不能亲身参与审讯,纵然派人传递消息,也会被这郑昭看破,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本领,正好由你担当了,哈哈。”
我暗自苦笑。文侯心里,一定有许多对付共和军的主意了吧,如果和郑昭坐在一起审讯蛇人,这些主意便等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丁亨利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他早打了这步棋,有郑昭在一边坐镇,文侯根本没办法对他不利,也别想骗过他。而文侯又万万不可缺席审讯,为了此事,他一定伤了不少脑筋了。
我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道:“你便如此……”他正要说,忽然又有些怀疑,道,“那郑昭真个读不了你的心思吗?”
他这般一问,我却被问得有些心慌,道:“这个……当初他是读不出末将心思,只是已经几年不见他了,末将也当真不知他还能不能读出来。”
文侯犹豫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别无良策了。大不了,此番我封住四门,看他能上天不能,嘿嘿。”
文侯说得平和,但我知道他心底已动了杀机。如果郑昭看破文侯的心思,恐怕文侯便要不惜撕毁同盟之约也要杀了他。说实话,郑昭的死活不在我心里,虽然他死了,白薇多半会难过。我担心的是丁亨利,虽然分属敌国,但丁亨利当年曾放我一马,现在不能将他也拖下水。我道:“大人,如此一来,不是就要和共和军刀兵相见了?”
文侯冷笑道:“他回去也有近一个月路程,只消封住消息,一个月中四相军团便可大功告成了。楚休红,听命。”
我不敢再说,跪下来道:“末将听令。”
“五日后那蛇人的伤势方能愈合。楚休红,我命你代本爵审讯蛇人郎莫。审讯之时,你只消听我吩咐,依计行事便可,每日向我报告审讯情形。”
“遵命。”
我答应一声,心里却又是一阵疼痛。
终于要和丁亨利交锋了。虽然只是心计上的较量,又有文侯做后盾,郑昭纵有奇术,丁亨利纵然精明厉害,这一次也要栽在文侯手下。只是不论和谁交锋,我也实在不想和丁亨利放对。
原本,他应该与我成为好友,成为同一条壕沟中的弟兄的。我默默地想着,心里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离开文侯府,天还没黑。我跨上飞羽,让它自己沿着路慢慢回去,背后的冷汗依旧未干。
文侯有个习惯,当他举棋不定之时,总喜欢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叩。这个习惯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当初我很接近文侯,每次见他有大事要决定时,总有这个动作,因此看得惯了。当文侯跟我说我做出了不忠之举时,刹那间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向帝君效忠之事已被文侯知晓,差点就要和盘托出,就因为看到他说这话前曾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桌案,才算定他并无把握。虽然文侯用冯保璋弹劾我来搪塞,但我知道他说出此话来定有试探之意,可见他已经对我怀疑了,幸好我见机行事,掩饰过去。直到离开文侯府很远,我仍是惊魂未定,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在文侯跟前耍花枪,瞒过了他。
文侯毕竟只是个人啊。我拎着丝缰,默默地想着。
回到地军团驻地,刚一进门,却见曹闻道、陈忠和廉百策三人站在门口,一见我进来,他们脸上露出喜色,曹闻道抢上一步,道:“统制,你没事吧?”
我怔了怔,道:“文侯大人找我商议事情,会出什么事吗?”
曹闻道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廉百策干笑了一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忠却道:“楚将军,大人责骂你了不曾?”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担心文侯对我不满,会对我不利吧。我笑道:“文侯大人知人善任,骂我做什么?快去休息吧,这些天要加紧训练。”现在地军团总人数已有四万人,训练已成大问题,我将《胜兵策》所载将兵之法归纳为数条,让他们五个统领执行。说到底也不稀奇,无非是换岗训练,再分责权于中下级军官。虽然效率甚高,但还是相当麻烦。
廉百策道:“楚将军,我们可是又要出征了?”
我道:“听命令吧,那个蛇人俘虏审讯已毕,大概也是我们出征之日了。”陈忠脑筋简单,曹闻道易冲动,他们会胡思乱想文侯要对我不利也不奇怪,而足智多谋的廉百策居然也会这样想,实在让我吃惊。大概,过于聪明的人有时往往也会为小事所惑。
廉百策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道:“快去休息吧,让伙房给我准备点饭,我可饿得很。”
文侯设宴,其实是让我们都和丁亨利打个照面吧,酒菜上得不多,我在宴上更无心饮食,现在感到很是饥饿。我刚说完,曹闻道肚子里“咕噜”一声,似是回答我,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陈忠笑道:“闻道兄,你嗓门不小,肚子的嗓门也是超人一等。”
曹闻道道:“嘿,文侯大人酒席上,哪敢多吃,又不敢走,做筋做骨的比平时更累。统制,我也饿了,一块儿去吃点东西吧。”
我道:“好吧,大家一块儿去吃点吧,大概都没吃饱。”
我们到了中军伙房,曹闻道便大声叫道:“喂,老邱,还有什么吃的?”
灶下一个年纪甚大的伙头军探出头来,一见我们,吃了一惊,忙站直行了一礼,道:“都督,曹将军,陈将军,廉将军,小人没看到诸位,恕罪。”
曹闻道斥道:“快拿点东西出来吃,有些什么?”
那个叫老邱的伙头军擦了擦手,道:“今天饭也开过了,就剩了几块牛肉,还有点蔬菜了。”
曹闻道眼一瞪,我见他似要发怒,忙道:“没事没事,你就用这点东西下一锅面吧,面下多一点。”经过高鹫城的绝粮之苦,有时我看到掉了一粒饭都恨不能去捡回来,因此下了道命令让伙房尽量不要剩东西,以免浪费。这伙房今天开伙后只剩了几块牛肉和蔬菜,已是做得极好了,不能反去骂他。
面下得很快,只不过短短一会儿,那老邱端着一个大砂锅过来了。他将砂锅放在桌子中央,道:“都督,今天已没什么东西了,万望恕罪。”
他说了两回“恕罪”了,倒是颇有当初李尧天部将朴士免之风。我微笑道:“何罪之有?多谢你了。”怕他又要恕罪恕罪地纠缠不清,伸手揭开了砂锅。锅盖一开,一股鲜香的热气蒸腾而起,曹闻道原本嫌菜差,这时却喝了声彩,道:“好个老邱,你这砂锅面做得可当真出色。”
砂锅面本是帝都一种小吃。每年冬天便有人挑着面担走街串巷,一头是一只封了火的炉子,上面放着个砂锅,另一头便是面条和食材作料了。这砂锅面用的全是牛羊杂碎下脚的肉,加上蔬菜萝卜文火慢煮,若有人要吃面,便随时捅开火,将面下在砂锅里。面和作料随时添加,这一锅汤却常年不换。据说最长的有十多年的老汤。这也是帝都平民常吃的,因为用砂锅老汤煮的面条滋味着实不坏,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也颇嗜此味,在家做又嫌家里的汤不够味,还专门让面摊上门煮面。军中自然不会有老汤,但那老邱煮面的手段高超,一锅面煮得和面摊上陈年老汤煮出来的相去无几。我拿了筷子,先给自己夹了一大碗,在面上放了一块牛肉和几根菜,倒了些汤上去,道:“来,大家一块儿吃吧。”
稀里呼噜地吃了一通,肚子已经饱了,身上也暖和起来。现在虽然白天还不算太冷,但一到晚间便觉得寒意逼人,一大碗面吃下肚去,着实舒服。陈忠和廉百策都吃了一碗,曹闻道更是吃了两碗,还在砂锅里捞着剩下的面条蔬菜。我道:“曹兄,你好歹也是一军统领,别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猛吃了。”
曹闻道这才放下碗,打了个饱嗝,道:“人家说饿时吃糠甜似蜜,果然不差。统制,我们可是为你担心了半天,不吃饱点,明天没力气的。”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吧,明天看你训练成果如何。”
从伙房出来,天已黑透了。曹闻道和陈忠两人向我告辞后走了,我也正要回去,却见廉百策在一边又是欲言又止。我道:“廉兄,有什么事吗?”
廉百策凑上来,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文侯大人说什么了?”
我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加紧训练、随时待命而已。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廉百策又犹豫了一下,这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那我回去了。”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廉百策这人也算不顺利。早在邵风观为东平城守将时,他作为邵风观的左右手,地位还在诸葛方之上,以副将的身份镇守东阳城。后来邵风观被贬后他没有跟随,却没想到因为连吃败仗而遭到接连贬斥,结果从一个镇守城池的大将一直到成为一个士兵,也算难得的经历。其实廉百策智谋深远,看事洞若观火,而且他的箭术极强,是个顶尖的弓兵,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好在他来地军团后,能力颇得发挥,终于也成为地军团五统领的一员,他心里应该是极其感激我吧,所以才会和曹闻道、陈忠两人一同饿着肚子等我。
喜欢天行健(共7册)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天行健(共7册)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