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过河拆桥
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那天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那天冷得人手脚都有点发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发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刚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背着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筹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温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温和。我心中更是忐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发。”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刚一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了?”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秘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率,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吗?”
我心里却越发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秘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吗?我本已起身,一下又跪倒在地,道:“大人,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过第六个。”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发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我不知道文侯这一生中信任过谁,也许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只是工具,都只能利用,不能信任的吧。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秘术得知的?”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文侯现在权倾朝野,一言既出,莫敢不从,可是不知道郑昭他们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如果是郑昭的秘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辎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粮草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边,那么水军团便可以一展所长,现在水军团却是无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过,以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为三张干饼计算,每百张干饼重二十三斤,则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大约七万斤。即使以万斤大车运载,每天也得七辆大车方可。此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说粮食,单是运输用的大车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途中可以补充一部分,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从帝都运送给养就实在太难了。”
文侯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想要攻打伏羲谷,非与五羊城联手不可吗?”
我说的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见文侯面色不善,心头不由得一凉。文侯是坚决不肯与共和军联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坚持,他更会认为我是想与共和军联手,所以把这消息透给他们。我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文侯道:“是什么?”
“既然给养不可能完全依靠补充,那么就要自给自足,唯有军屯一途了。”
军屯,就是军队屯田,由军队在驻扎地开荒,这是长期作战的好办法,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御狄人时就开始这么做。军队自耕自种,富余的还可以卖给地方。当初狄人势力极盛,来去如风,帝国军再怎么训练,总不是习惯于在大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骑兵的对手。但历代青月公就是用这一招稳扎稳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连成掎角之势,使得狄人无法施展铁骑突击的故伎。当初狄人五王合盟,共为边患,被文侯两月扫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边军积蓄的粮草让文侯部队无后顾之忧才是真正的取胜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与共和军联军,那么只有实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听我这么说,微微一颔首,道:“如果想要稳妥,确实只有这么做了。但军屯失之太缓,战局瞬息万变,还有共和军在后。他们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这一手便难了。”
我不禁无语。文侯担心的是共和军在后方下手吧。如果我们与蛇人斗个两败俱伤,共和军突然杀出来夺取我们的阵地与粮田时,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可是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军是同盟军,双方合作,从五羊城取得补给要方便得多,现在却要防敌一般防备他们,当然他会觉得屯田失之太缓了。我道:“大人,那您说如何方是万全之策?”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四相军团成军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线指挥。我一直想在你们四个中选一个为帅,只是一直说不好。你们四人铢两悉称,都是帅才,以前一直难以定夺。”
我心头一动。四相军团要有一个主帅,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来的。元帅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后,文侯就应该晋升为帅,但屠方奏疏称文侯功劳太大,帅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军团的四都督中提拔一个,另三人晋升为上将军。以前元帅与上将军的军衔都只有一人,当文侯晋升为帅后,顺理成章就应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屠方晋衔为上将军,别的副将军全是他那年纪的老将。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他这奏折明着是晋升文侯,其实是削去文侯军权,显然是受到帝君暗示提出的。文侯居然也这么说,那么就是将计就计的意思,把他自己的私人抬上帅位,一文一武成掎角之势,权势就更大了。只是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我吗?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文侯曾大力提拔我,也曾视我为股肱,现在虽然渐渐与我疏远,也许他仍然当我是信得过的人,可是我已经暗地里向帝君效忠了。
“楚休红,此番远征,地军团将是主力,好好立功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
文侯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上,道:“以宁死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你回来,我向陛下推举你为元帅,也正式行过继之礼。日后,文侯之爵,还要你来继承。”
文侯的声音如此和蔼,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下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大人……”
我几乎就要向他发誓,誓死效忠于他了,可是头刚磕在地上,猛然间如有道闪电从头顶打入。
文侯和我说话时,人站得很直,但我一跪下,便看到他的左脚脚尖是点在地上的!
“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发于手足。”
这是真清子给我的《道德心经》中的话。一个掩饰功夫很好的人说出来的话让人莫辨真伪,但他总是无意识地从手足的小动作上暴露出来。文侯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他是真诚的,绝对不会有一只脚是脚尖点地!我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但嘴里仍然诚惶诚恐地道:“大人之恩,楚休红粉身难报。”
我不算一个擅长作伪的人,如果不是跪在地上,文侯一定看出我的脸色有变,因此索性把头垂得更低,这样也显得我越发诚惶诚恐。果然,文侯扶着我的双肩,将我搀了起来,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变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已敏感之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授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是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成为后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吗?”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陶守拙此人末将与他打过交道,他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所以它们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成一场叛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发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是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在派兵前夕都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另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发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旁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之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代?”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
从文侯府出来时,天虽然冷,但我心底更冷了。
回到军营,杨易他们五个统领都在等我,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是不是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道:“十日之内就要出发。”
曹闻道大吃一惊,道:“这么快?”地军团近期就要出发远征,这消息他们都知道,但要走得这般急,却出乎他们意料。
我道:“这是军机,到时再说吧。”我看了看静静的营房,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一出发,就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
曹闻道还想再问,钱文义在一边道:“曹兄,休息去吧,趁这三天要把辎重装备都整顿好,有的忙呢。”
他比曹闻道要细心得多,已经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们行礼告辞,我也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便不由得苦笑起来。
没想到文侯会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可是我也不得不去执行。
五德营马上就要出发了。第二天,风、火二军团都来集合了。这次远征,是地、火、风三军团联手,水军团留守帝都。只是由于路途太过遥远,神龙炮无法多带,地军团的铁甲车也只能带去四辆而已。如今水军团扩编到两万,火军团仍然是七千。此次随同地军团出征的是风军团的六百人和火军团的三千人,以及临时编入的常备军一万人,加上地军团全军五万,一共也不过六万三千六百人。即使加上沙吉罕要带来的几百狄人骑军,离预计的十万远征军还远得很。
“到底是文侯大人豪爽,一夸口就把兵力虚增近一倍。”邵风观一办好交接手续,便到了我营帐中,屏退左右,这样低声抱怨。武侯南征,那是不折不扣的十万精兵,结果仍然全军覆没,现在这六万余人要攻打蛇人的老巢,困难更大。
我笑了笑,道:“说有十万,壮壮你的胆不好吗?何况现在虽然只有六万三四千,不会逊于当初的十万南征军的。”
邵风观看了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小声道:“楚休红,你拿着这个,看过后烧掉。”
我诧异道:“是什么?”
“帝君密旨。”
他小声地说了句,又自嘲地道:“真是浑蛋,邵风观居然也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我道:“你后悔了?”
邵风观忽地抬起头,眼里有着森然之气,低低道:“我不后悔。就算再怕,也不后悔。”
当初文侯利用他夺去了二太子的兵权后,又想灭他的口。因为这件事,与其说邵风观是要效忠帝君,不如说他内心里想要反叛文侯吧,所以在帝君拉拢他时,他毫不犹豫地靠过去了。只是在文侯积威之下,这个豪壮精细的男人恐怕也时时在担惊受怕。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难受。原本他已经在帝都开个镖行,自得其乐地过着日子,却被我重新拖进这个旋涡里来。我低低道:“邵兄,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邵风观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道:“这又不能怪你。现在我也是一军都督,跟你平起平坐,比做镖师时威风多了。”他转身要出门,刚踏出一步,又小声道,“看完后立刻销毁,别大意。”
我点了点头。在文侯跟前耍花样,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我们固然有帝君撑腰,但一旦被文侯知晓,以帝君现在的实力一定会向文侯让步的,我多少还有个宗室的身份做后盾,邵风观却铁定会被做掉了。
卷轴是用火漆封口,上面还钤着一个印章,里面用极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至音无声”四个小字。这是帝君的私章,以前也说好,帝君向我下的命令都用这个私章封口,以示无虚。这种字体极难辨认,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些乱七八糟的花纹,根本不会注意。我拆开封口看了下去,等看完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在密旨中只说了一件事。此番地军团出发,监军不再是小王子,而是沙吉罕。监军在名义上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但其实只是监视各军主将,防备他们有异动。小王子做地军团监军,从来不干涉我,反而服从我的指挥,因此地军团向无监军掣肘之苦。但文侯向安乐王进言,说此番远征极其危险,小王子金枝玉叶,还是不去的好。安乐王果然听从了,而且还瞒着我。
“此人为甄某新近宠信者,年齿虽稚而勇毅果敢兼而有之。以其为监军,当有非常之心,楚卿切切。”
帝君的密旨中这样写着。文侯应该会让沙吉罕密切关注我的行径,一旦我有什么不符文侯期望的举动,他可能便会将我斩杀。帝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怀疑这是张龙友的判断,帝君未必会关注沙吉罕此人,而表面上仍是文侯亲信的张龙友会看出这一点。现在张龙友也与我越来越疏远,但我们毕竟算是同在帝君一方,他也不希望我轻易被文侯干掉。
不管张龙友这人如何,他的判断应该很有道理。沙吉罕这人年纪虽轻,却非易与之辈,文侯现在视其为股肱,自然是想让他逐步替代我。文侯似乎也没有发现沙吉罕这人在谦和的表面下那颗桀骜之心。其实对于我来说,文侯能把我明升暗降,夺去我的兵权,让我当一个闲职安度余生倒更是得其所哉,当然这些话若是被曹闻道听到了,私下里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一通,说我没有雄心壮志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