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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度若飞(1 / 2)

■ 关山度若飞

若飞这辈子和华年说过许多的话,若飞要华年都记着。全世界都在问若飞你是哪位的时候,华年也都没忘记过。

这天天很热,若飞却还拿出了乡下姑奶奶送来的蜜沉沉。

若飞是个向来不愿意占小便宜的人,拿别人一点东西便觉得欠了人家一辈子还不了的债,于是便叫在她仓库里工作的老李运了满满一皮卡车快过期的进口奶粉送到姑妈家。姑妈家养了几十只鸡,这些奶粉喂出来的鸡特别土肥滚圆,炖出来的鸡汤飘香十里。每次老李去姑妈家,都要绕过姑妈家的后山。姑妈家的后山是姑妈娘家的祖坟,那里本来是绿油油的一片好山脉,可如今山脚下除了她这一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搭了棚摆上了几台制鞋机,到处摊开晒起了塑胶鞋垫。这些塑胶鞋垫腐蚀掉了青草的芬芳,留下了浓重刺鼻的化工味。

这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南方小城,一年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夏天。这里稀疏墙砖缝里透来的风是热的,一脚踩在断了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泥水是热的,水井里镇着的西瓜露在外面的那圈圆窝窝是热的。人人身上也冒着热气,握手时手心的温度是热的,说话时嘴里呼出来的气是热的,连扬扬手带起的一阵风都是热的。

若飞就是在这个热腾腾的小城生下了华年,然后看着她急吼吼地长大。

若飞年轻时虽然不漂亮,生了华年后,却像是蘸了如酥春雨一般,长开了,面皮胸部都丰润了起来。阿姨婶婶们都开始说,如果若飞眉目再动人些,倒真有几分出尘的味道,像个仙女似的。小时候华年并不觉得这夸奖有什么特别的,以为所有人家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直到长大后,人人都说华年气质活脱脱若飞年轻时的样子,她才明白这里面的好处。

小城本来是个古镇,面貌发生变化是一夕之间的事。街角还是翘着宋朝瓦当立着明朝石狮子的藏书楼,转弯却新建起了冒着工业时代浓烟的化工厂;西面的廊桥上还唱着拖着长长吴音的评弹,东面的护城河已经密密麻麻开满了卡拉OK电影院;打眼还是插着绿秧苗的田埂稻田,走出去几步却是造起来不久贴着进口瓷砖的高楼。无数年后,华年摸熟了雷朋街每条交叉的小路,在这里出门却还是经常会迷路。

你记得住什么?若飞总这样问华年。

若飞这辈子问了华年许多问题,大部分她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是。这一半新一半旧,一半明一半暗的小城,她一半熟悉着一半糊涂着,熟悉的时候她便是她口中最亲近的故乡,糊涂的时候她就干脆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总要记住家的。若飞说。

华年点头。她记得住家的。她家姓杜。

杜家是个大家族。她从小就听大人们这样说。大人们说外公家当年的大宅子,院子里堆着小山般的太湖石,鸟架上立着慈禧爱把玩的红嘴绿鹦哥,风水池里蓄着拙政园才有的日本锦鲤。只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杜家也和许多当年繁盛的家族一样,最后还是一代一代渐渐地衰败了。到了华年外公这一代,连祖上的产业都没保住,人丁也不是很兴旺了,凋零成了独子。这繁盛终究是抵挡不住时间的。

外婆并不是什么大家庭出身,身上有股市井的泼辣聪明。华年从小就看外婆外公吵架,外婆能一口气从楼上骂到楼下,外公却一声不吭,拿上拐杖,带上帽子,扬长出了门。据说当年遛鸟斗鸡张嘴明明德闭嘴小轩窗的外公就十分嫌外婆,娶进来半个月也不与她说句话。

一会儿就好了。每次他们吵架,若飞总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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