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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三月初三(1 / 2)

第四十一章

三月初三

当日卫熹用过晚膳,便来如意宫,躺在母亲怀中撒娇。崔太后抚挲爱子的脸,笑问:“唐先生今日教了什么?”

卫熹道:“《周颂·良耜》。”

崔太后明知故问:“那讲的是什么?”

卫熹道:“是说农人春耕秋祭的事。我并不明白唐先生为何讲这篇。”

崔太后奇道:“难道讲不得?”

卫熹道:“农事是低贱事,与我们有何关系?我是天子,当学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

崔太后道:“农事便是天下第一大学问,你要治国,先要知农。”

卫熹道:“母亲如何这样说?国之大事,难道不在祀与戎?”

崔太后道:“陛下想一想,我们祭祀的是什么?”

卫熹道:“首祭祖先,次祭社稷。”

崔太后再问:“何为社稷?”

卫熹道:“土谷之神。”

崔太后道:“土谷便是社稷,社稷便是国家,土地上的五谷,便是国之根本。我们向祖先社稷祈求国泰民安,便是祈愿大焉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农人,四季勤耕不辍,一年五谷丰登。他们若弃锄,我们便无以为食;他们若饥寒,国家便根基动摇。你记住:农人安,则天下安;农人乱,则天下乱。”

卫熹道:“如此说来,那田地里的农人比庙堂上的公卿还重要?”

崔太后道:“我们国家八千万子民,十之有九是农人,有谁比他们重要?你若不懂农情,便不能懂国家。”

卫熹道:“我从不认识一个农人,也没历过耕种之事,如何能懂?”

崔太后道:“这便是唐先生为何教你《良耜》。你非但要学书卷上的知识,还要亲身去田中地里看一看,把五谷种子握在手心掂一掂,才知道其中的分量。”

说到此节,卫熹又想起一事,道:“孙牧野也邀我出宫去看一看。”

崔太后问:“去哪里?”

卫熹道:“洪武围场行猎。”

崔太后笑道:“这便是‘祀与戎’之‘戎’了。”

卫熹道:“母亲,我该不该去?唐先生说该去。”

崔太后点头道:“去。你去学习策马奔腾,弯弓射狼,如同你父亲当年一样。”

卫熹道:“我……我若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

崔太后柔声道:“熹儿,你已十三岁了,要像大丈夫一样无畏。那些不羁的烈马,欺弱小,敬强大,你若胆怯,它便脱缰撒野,你若勇敢,它便温顺听话。”

卫熹又问:“母亲,什么样的人才算大丈夫?”

崔太后想了想,笑道:“孙将军,唐先生,大概都算。”

卫熹道:“可他们不一样。”

崔太后道:“如何不一样?”

卫熹道:“孙将军是武人,唐先生是文士。”

崔太后道:“临难不惧,百折不屈,混沌中有开拓之志,危局中有担当之心,此可谓大丈夫,与他执笔还是执刀全无关系。”

卫熹道:“母亲,你想我做唐先生那样的人,还是孙将军那样的人?”

崔太后道:“你是天子,要做天地之间的完人,比他们都强大。”

卫熹振奋了,道:“是!母亲,洪武行猎,我带父亲的悬雕弓去!”

崔太后道:“悬雕弓要三石之力才拉得开,须等你长几岁再给你。我稍后把你父亲年少时用的弓箭找来,给你备下。”

母子两个不觉聊到四更,忽听几个宫人在惊慌私语,崔太后换了厉色,问:“在窃窃说什么?”

一个宫人上前禀道:“她们说,在门外听得见虎啸声。”

崔太后问:“哪里来的虎啸?”

宫人回:“说是正仪门那边传来的。”

崔太后微一沉吟,向卫熹道:“陛下该就寝了。”

卫熹道:“我就在母亲这里睡。”

崔太后便向宫人道:“伺候陛下去内暖阁休息。”

宫人引着卫熹向内暖阁去了。崔太后向王怀岁道:“去正仪门,请孙牧野来。”王怀岁答应着去了。

四刻之后,孙牧野大步迈入宫殿,崔太后先道:“孙将军深夜为何事而来?”

孙牧野道:“请太后为孙牧野下一道旨。”

崔太后问:“什么旨?”

孙牧野道:“太后给了蝉衣什么旨,就给孙牧野什么旨!”

崔太后道:“孙将军竟是兴师问罪来了?”

孙牧野道:“我为寻人而来。”

崔太后悠悠道:“她自己想走,将军何必追呢?”

孙牧野道:“这是孙牧野的家事。”

崔太后道:“你囚了她五年,耽误了她五年,不如放她去。我送去的女子你若不喜欢,我再送你十个绝色。”

孙牧野道:“太后纵送我一千个,也抵不过这一个。”

崔太后面露难以名状之色,问:“她究竟好在何处,竟让将军痴绝如此?”

孙牧野道:“不劳太后过问!”

他既言辞无礼,崔太后也动了气,道:“将军也不该如此和我说话!”

孙牧野心知,每拖延一刻,蝉衣便去远一里,再耽误些时辰,天茫地广哪里还寻得到,当下上前一步,再道:“请太后下旨!”

崔太后道:“我若不呢?”

孙牧野孰视崔太后,问:“太后铁了心放她去?”

崔太后道:“是她自己铁了心要去。”

孙牧野再向前一步道:“我也铁了心要追她回来!”

侍立于阶下的骁禁卫立时叫道:“将军退两步说话!”

孙牧野生生站在原地不退,与崔太后只隔七步之遥,道:“我为国为君立了大功,太后却在背地里乱我的家!”

崔太后道:“你立了军功,便能胡作非为吗?便能欺凌女人,拆散夫妻吗?”

孙牧野倔性发作,瞳子都放阴了,道:“孙牧野在北凉拆散的家何止十万,先帝还封我侯,拜我将!”

崔太后心口气得生疼,向宫人道:“大焉的右将军好威武,在如意宫撒野也无人敢管!”

宦官们忙斥道:“孙牧野,速速退下!”两个宦官来拉人,孙牧野猛地伸手把两人推翻在地,骁禁卫见状喝道:“孙牧野反了!”拔刀向孙牧野劈来,孙牧野下意识向一柄横刀迎去,右手化作铁爪袭眼,左手化作钢钳夺刀,禁卫霎时被缴去了兵械。横刀在孙牧野手中一抡,扫退了两三柄细剑,宫女们尖叫逃开,满殿宫人齐声喊:“保护太后!”纷乱中,一个童声叫道:“母亲!”

众人循声看去,屏风后奔出来的身影正是卫熹。原来卫熹听说虎啸宫外,心中便隐隐不安,睡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又悄悄转回来看究竟,孙牧野和母亲的争执,全落在了他的眼里,及至孙牧野夺了护卫的刀,他担心母亲安危,不由得惊呼出声,跑了出来。满殿宫人都跪下了,叫:“陛下!”崔太后反担心孙牧野伤他,也叫道:“陛下快回去!”卫熹不听,挡在崔太后的身前,向孙牧野怒目而视,问:“你要做什么?”

孙牧野瞬间收敛了气势,无言以对。

卫熹道:“你在御前持械冲撞,该当何罪!”

孙牧野醒悟自己手中还有兵器,便蹲下身,把横刀轻轻搁在地上。

卫熹道:“骁禁卫,把孙牧野拿下!”

骁禁卫要上前拿人,孙牧野道:“孙牧野只是和太后说两句话。”

卫熹道:“你哪里是来说话的?你是谋反!”

崔太后却镇静了,向卫熹道:“陛下请去休息,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卫熹道:“不!他要欺负太后,我绝不许!此事该我来处理!”

孙牧野昨日见卫熹时,卫熹是坐着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此刻见他直身站着,才发觉他已长高了许多,虽还单薄,却有成人的轮廓了。孙牧野想起在护宫河边和唐瑜聊的话,自己说希望卫熹能长成男子汉,没想到今日便见着了卫熹如男子汉的模样,可他万没料到,卫熹的骤然成长竟是为了和自己对抗。孙牧野看出卫熹心中在怕,他却不能让这怕加剧,他要护住卫熹这好不容易激出的勇气,遂决定退步,把语声放软道:“孙牧野家中走失了一个人,要请太后下一道旨,容许孙牧野连夜出城寻人,绝没有冒犯圣上和太后之心。”

卫熹昂然道:“太后说不下旨,便不下旨,岂容你逼宫?”

孙牧野道:“不是逼宫。”

卫熹道:“那你为何还不退下!”

崔太后却在卫熹耳边道:“请陛下为孙将军下旨,容他出城。”

卫熹一愣,道:“母亲!”

崔太后把卫熹一看,有无限深意要透过双目传递给他,卫熹读不懂,崔太后再劝道:“请陛下速速下旨。”

卫熹看母亲当真不是敷衍,遂向宫人道:“取笔墨玉玺来,朕下旨。”

孙牧野道:“多谢陛下!”

宫人顷刻便把笔墨纸砚和天子玉玺奉上,卫熹在崔太后的指点下写了圣旨,盖了天子印,交与孙牧野,孙牧野拜谢而去。如意宫重归宁静,惊魂未定的宫女为母子奉上安神定绪的暖茶,卫熹哪里喝得下去,问:“母亲,你为何容他逼宫?他方才已犯了株连九族之罪!”

崔太后道:“依陛下之意,该如何处置他?”

卫熹道:“叫骁禁卫把他抓捕,投入大理寺,叫大理寺、御宪台、刑部会审他的逆反罪。”

崔太后道:“可如今,百姓不许我们抓他,百官也不许我们抓他。”

卫熹问:“这是为何?”

崔太后道:“他刚刚收复了润州,正是名望鼎盛之时,我们若抓他,百姓要唾骂,百官要进谏,争论一开,又要牵连出我放走他爱姬的事来,倒显得我理亏了。”

卫熹怔道:“我不是天子吗?都说天子至高无上,我为何不能自主?凭什么我要听官员的,听平民的?”

崔太后道:“古往今来,那些独断专行的君主被后人称作昏君、暴君,你是要做桀纣,还是做尧舜?若要做圣君,官谏要听,民意也要察。”

卫熹道:“若是父亲在,他想杀谁便杀谁,难道他也是桀纣?”

崔太后道:“你父亲不同,他是一棵参天树,底下有千百条根系,把他支撑在大地上,任什么狂风暴雨,他都不怕。可你不一样,你还是一棵小树苗。”

卫熹道:“父亲的根系是什么?”

崔太后道:“是二十万常胜不败的涅火军。”

卫熹道:“涅火军如今归了孙牧野!”

崔太后道:“孙牧野和涅火军,便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根系。”

卫熹道:“我难道要依靠孙牧野,才能立于大地之上?”

崔太后道:“是。”

卫熹道:“可他若把涅火军当作他的根,自己长成大树,怎么办?”

崔太后道:“所以你还要扎下许许多多的根,比如端木先生,比如满朝文武,比如十三州百姓。根多了,你这棵树便立住了。”

卫熹想了想,道:“等我长成大树之时,纵少了他这一根,也不怕了,是不是?”

崔太后的心猛然一动,许久方道:“那是很久以后再思虑的事了。润州是在陛下的时代回归的,何尝不是陛下的功绩?请陛下记住孙牧野的功劳,忘了今夜的事吧。”

孙牧野出了龙朔宫,同守在龙首桥边的星官儿合在一处,向东城门去,那守城门的骁翊卫看了圣旨,嘀咕道:“真是怪事,十年没人夜半出城,今夜倒一出出两个。”开门放孙牧野和星官儿去了。

孙牧野知道蝉衣必北上,便向北而追,人马和虎披着月色在未离原上狂奔,星官儿本不善长袭,因见孙牧野的气色大异,知道此回非同寻常,便奋力跟上战马的飞蹄,一步也不肯落下。跑出二十多里,天际发了白,原上的人影渐渐多了,早起的农商遥遥看见马和虎一掠而过,时而猛虎在前,时而健马在前,都惊讶道:“到底是虎在撵人,还是人在猎虎?”来不及看清,马和虎都沉下了地平线。

战马一气不歇追了七个时辰,到下午时,出了开元城的地界,到了芦州平原,孙牧野看见原上有一匹同样在疾驰的白龙马,离广原尽头的芦州关仅二里之遥。

奔逃一夜的蝉衣,也在此刻看见了芦州关,她估算着,不到一刻的工夫便会到关下,守关将士见了太后懿旨一定会放她过去,再过芦州,过雍州,出坠雁关,到了北凉,她便如鹰翔长空,无拘无缚了,故国子民会掩护她,帮助她,她会找到公子醇,孙牧野却再也不能找到她。逆风中,蝉衣沐浴了久违的自由,她向已在百步之内的关口驰去,忽然身后一声呼哨响起,白龙马不由得停了一停,蝉衣回头一看,看见了星官儿,也看见了孙牧野,她的心陡然坠入冰渊,再也顾不得疼惜白龙马了,又抽一鞭,叱道:“跑!”

孙牧野又打呼哨了,白龙马听出是孙牧野在呼唤自己,而蝉衣一鞭加一鞭催促它向前去,它一时想停,一时又痛得要逃,四蹄乱了节奏,犹豫间,孙牧野已到十丈之内,蝉衣索性从马背上翻下来,徒步向关卡逃去,孙牧野也下马去追,十步并作五步之后,蝉衣已近在眼前,他伸手去拉,拉住披帛的瞬间,蝉衣忽地转身,抽出袖中暗藏的剑,向孙牧野刺去,孙牧野猝不及躲,只能徒手抓住剑锋,蝉衣双手紧握剑柄,决绝地把剑尖往孙牧野的喉头推,饶是孙牧野也握不住剑了,直划得满手鲜血,星官儿却倏地跃了出来,衔住蝉衣的衣袖,猛然一扯,蝉衣被扯得一个踉跄,孙牧野趁机夺下了剑,蝉衣骂星官儿:“孽畜!”还转身想逃,孙牧野早冲过来,将她拦腰抱住。

杀气腾腾的孙牧野什么也不顾惜了,他重手重脚把蝉衣往自己的马背上拖,蝉衣一边挣扎一边叫:“孙牧野!住手!”

孙牧野不听,蝉衣又叫:“放开我!放我走!”

孙牧野还是不听,蝉衣便恨声道:“你瞧瞧我,瞧瞧我的发!”

她忙乱地扯过鬓边一缕散发,孙牧野手虽未松,人却静止了,依言看她的发。

蝉衣把长发凑到孙牧野的眼前,道:“你瞧,我生白发了!瞧见没有?”

孙牧野冷冷不应。

蝉衣把一丝白发挑出来,给孙牧野看:“五年,我在你这里蹉跎了五年,老了五十岁!我已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活五年!我三十四岁了,等不起,耗不起!你放我走,放我去找我的丈夫,找得到找不到,我余生都念你的善!”

她辞色厉疾,直直扯着那丝白发不松手,不像诉苦,反像示威,孙牧野毫无触动,他冷冰冰看了半晌,然后伸出右手,粗鲁且坚决地把那丝白发拔了下来,再把蝉衣往马上托,蝉衣又叫道:“我再和你说一件秘事!说了你便放过我。”

孙牧野依旧一言不发,却又停下来,听她说。

蝉衣道:“我身子受过伤,再不能有身孕,不能给你生儿育女,你要的家我给不了。”

她对视孙牧野,果见孙牧野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忙接着道:“你迟早也要找别的女人,不如此刻便放了我,为我好,也为你好。”

孙牧野眨眼又镇静了,双臂再用力,把蝉衣托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勒紧缰绳,掉头又进入未离原。蝉衣在马上犹不停地斥责,孙牧野好歹都不应,等她自家说累了,伏在马背上困倦休憩。两个人、两匹马、一头虎,走过黄昏,走了彻夜,在又一个黎明来临之际回了开元城。

到了孙宅门前,孙牧野半拎半抱地挟持蝉衣往府中去,倒把陈留吓了一跳,道:“如何这般莽撞?”要上前拦阻,孙牧野一双冒火的眼睛横过来,唬得他不敢再劝。孙牧野抱着蝉衣回了她的卧房,一脚踢开门,把她抛在床上,懿旨从她怀中滚落出来,孙牧野捡起看了一眼,三抓两抓撕成碎片,扔了满地,自己转身出门,“啪”地把门撞合了。晕头转向的蝉衣伏在床上歇了几口气,跑过去打开门,只见孙牧野叉抱双臂直挺挺堵在门前,森森然盯着她,她也猛地把门摔闭,回身坐在床沿生闷气。

从日出到日落,蝉衣和孙牧野隔着一道门对峙,外面的人不动,里面的人也不出声,忽听窗边吱呀作响,蝉衣转头看时,却是星官儿前腿趴上窗台,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大花脸冒出来,探看蝉衣的脸色,若是蝉衣和气些,它又要跳进来玩耍,谁知蝉衣把尖尖食指对着它叱道:“畜生奴儿看我做什么?我养了三年也养不熟你!两个合了伙儿对付我,好生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天下万事,你爷俩说什么便是什么,想怎样便怎样?此刻不收敛些,将来有报应的时候!”

星官儿心亏,转身溜了,孙牧野却不觉得心亏。他不知道从战乱中捡回一个女人有什么错,又觉得这些年对她千依百顺,早已问心无愧。他以为蝉衣对他的心意在变——从最初的敌对,到愿意和他一张桌上吃饭、一盏灯下读书,她似乎在慢慢接纳自己。出征润州时,孙牧野日夜担心她会离开,谁知三年归来,她还在,那个时候孙牧野踏实了,相信她的伤痛已被抚平,会和自己长长久久过下去,像最寻常的夫妻一般。蝉衣的出逃,对孙牧野而言犹如一盆凉水顶头浇下,又如一柄利刃穿心而过,他出离愤怒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蝉衣背叛了自己,正如已经投诚的敌人重新捡起刀戈,悄悄刺向他的后背。孙牧野无以宣泄一腔怒火和委屈,便在门口站成了木桩,以此昭示自己绝不放手的决心。

天黑尽了,蝉衣坐到身心俱疲,便拖过一张椅子挡在门口,和衣上床睡了,却睡不踏实,夜半大风吹断了一根树枝,也惊得她翻身起来看,看见门上还映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心中又是气,又是叹,又恨他,又恨自己,百感交陈,睡半晌,醒半晌,浑浑懵懵熬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陈留跑来向孙牧野道:“孙二郎,唐家奴问娘子在家没有,若在,两位夫人要来找她。”

孙牧野道:“不在!”

陈留道:“娘子和她们一起说说话才好,你两个在家横眉对冷脸的,都不爽快。”

孙牧野转念一想,便转身走了,陈留自向屋中叫:“娘子,稍后唐家夫人要邀你出城游玩。”

蝉衣听说,应了一声,忙起床净脸梳头,才把发髻挽上,便听两只黄鹂儿叽叽喳喳走近了,苏叶先推门进来,道:“姐姐,出了什么事?”

蝉衣装作不明白,问:“什么?”

明幽道:“我们听说孙将军大闹皇宫,找崔太后要你,你们俩是闹别扭了吗?”

蝉衣道:“我不过出城游玩一回,他只当我逃了。”

明幽吐舌笑道:“好黏人的将军。”

蝉衣拿木梳在明幽的头上拍了一拍,起身去翻衣裳,苏叶把皓腕上的佛珠给蝉衣瞧,道:“姐姐怎么去了教坊司又不见我们?佛珠我们都戴上了。”

蝉衣道:“见你们一个在弹,一个在舞,也不好搅扰你们的雅兴。这珠子是我闲时做着玩的,并不是精致物,若不喜欢了,便收起来。”

明幽也举起双手灵动地摇,道:“一边是苏叶的错缠结,一边是姐姐的佛珠,我永不会摘下来的。”

蝉衣笑问:“哪个地方放唐二郎的礼物呢?”

明幽指了指头上的金雀钗,道:“在这里。”又指耳朵和手臂,“双瑶珰是阿娘给的,缠金钏是嫂嫂给的。”

蝉衣道:“蜜罐中长大的丫头。今天你们又要拉我去哪里?”

苏叶道:“今日是三月初三,大家都去城外桃影河游春,咱们也去。”

明幽道:“二郎三郎在门口等着呢。”

苏叶道:“三郎叫问姐姐,要不要叫孙将军一起去。”

蝉衣道:“他不在家。”

苏叶道:“明明在的,我刚才看见了。”

明幽道:“你看见他了?”

苏叶道:“咱们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个人从那边往内庭去,我猜就是他。”

明幽好奇道:“他长什么样?”

苏叶道:“只看见背影,比三郎还壮呢。”

明幽道:“只看背影,你如何知道是他?若是客人,是奴仆呢?”

苏叶道:“就是他,上过战场的人,身形和别人不一样。”

明幽想了一想,道:“他是不是很丑,所以姐姐才不喜欢他?”

蝉衣道:“丑。”

明幽的双眼滴溜溜地转,道:“我要亲眼看看他是丑是俊。”

苏叶推她道:“快去,去。”

明幽果然蹦出房间,装模作样下了两步阶,又转回来,咯咯笑道:“我不敢去,都说他凶得很。”

蝉衣换了干净衣裳,道:“走吧!你最爱无事生非的。”随两个娘子出了门,唐瑜和唐珝果然在府外候着,唐珝先问:“蝉衣娘子,孙将军在不在?”

蝉衣道:“不在。”

明幽和苏叶便悄悄挤眉弄眼,也不揭穿,各自上了马,往西城外去了。

三月初三女儿节。此刻作别严冬,候来春融,蛰伏了一季的万物,又在和风煦阳里重现盎然生机。春水化时,最宜洗濯祓除、去垢防疢,于是女儿节也成了春浴节。当日,满城百姓扶老携幼,结伴出城,溯河踏青,士子曲水流觞,童子逐水戏泳,少男少女兰草传情,蔚为春日欢景。此刻桃影河两岸熙熙攘攘,花丛中友朋相聚,树荫下合家宴饮,竟比东西两市还热闹。明幽、苏叶、蝉衣在前,唐瑜、唐珝在后,各说各的闲话,明幽最是欢快,一时叫锦儿把红枣抛到河中去,让枣儿浮水流淌,看下游谁捡着了,一时自己也去河边捞上游漂来的煮鸡蛋,剥了送给奴婢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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