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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设局(2 / 2)

卫熹道:“七王封地上的农民,就是苦干而无回报的人?”

唐瑜道:“是。”

卫熹道:“要叫全大焉的百姓都安居乐业,首先必须削去七王封地,是吗?”

唐瑜道:“陛下英明。为国计,自恤民生始;恤民生,自削封地始!”

卫熹道:“可是,七王岂会束手待毙?他们地位尊贵,追随者众,他们若发难,龙朔宫可招架得住?”

唐瑜道:“陛下若认定了正道,就请不反顾、不旋踵地去,为天子也好,为凡人也好,不怕失败,怕犹豫不决;不怕挫折,怕畏难不前。”他一笑,道,“这些话,唐瑜不以臣子身份说给陛下,是以老师身份教与学生。”

卫熹大受触动,向唐瑜行礼道:“多谢先生教诲。”

唐瑜还礼,卫熹再次扬起恭王的上疏,向左右道:“叫凤阁下诏,龙朔宫决心收回七王封地,一户也不能少!请恭王在十日之内,将五万户籍悉数上报,若逾期不报,便请开元府亲自去恭王府缴取!”

唐瑜谢恩,告辞而去。卫熹站定了,看向身后那面绘了梦游天姥的屏风,屏上云霓一明一灭,是有身影在动,随即崔太后徐徐转了出来,卫熹问:“母亲,我做得对不对?”

崔太后叹了口气,道:“我劝过陛下,暂且静观事态,不可显露偏向,陛下却站到了唐瑜一边,那诏书一下,咱们卫家可算公然决裂了。”

卫熹道:“可母亲也听见了唐先生的话,他难道说得不对吗?”

崔太后一笑了之,道:“陛下若认为对,只管去做——一旦做了,便要做彻底,切不可迟疑动摇。”

卫熹道:“唐先生也是如此说的。”

崔太后点点头,又道:“我还请陛下记住一点:唐瑜虽是老师,却也是臣子,臣子谏言,陛下可以听之信之,却不可偏听偏信——我看古书上的有些臣子,你听他一件,他会夸赞陛下从谏如流;你听他十件,他会以为陛下任他摆布。”

卫熹糊涂了,问:“那、那我到底应不应该听唐瑜的?”

崔太后道:“陛下已吩咐了凤阁下诏,如同箭已离了弦,何必再纠结对错?如今应当全神贯注,去应付七王。”

卫熹应了,崔太后便领着十余宫女出殿去了。

三日后,凤阁的诏书送达恭王府,使者到了寿阳观外,宣道:“请恭王速速出观听旨!”

守在观外的卫士们谁也不动,明熙道:“可不巧,今日恭王才开始一轮炼丹,这是头一日,万万惊扰不得。”

使者道:“这是凤阁奉龙朔宫之命下的旨。”

明熙道:“亲王闭关前特意吩咐,若是太上老君驾临,就进去叫他;若是别人,一律不得叨扰。”

使者心头怒起,大踏步走到门前,高声向内道:“凤阁之诏,下走送到了,恭王领与不领,悉听尊便。”便将诏书放在门槛下,告辞而去。

恭王沉得住气,等到第九日过了子时,方命方士开门,拿了诏书进来,他展卷看了一遍,笑道:“小天子给我十日之限,叫我把五万户口送上去。”

方士掐指一算,道:“就是明日了。”

恭王道:“明日再不呈送,唐瑜就要亲自上门来讨。”

方士忙问:“亲王送是不送?”

恭王道:“我若送了,如同凡人被夺去了吃饭的碗,从此一瓢水一粒米都要仰仗龙朔宫那母子给。”

方士道:“贫道有一句话不当说:恭王的封地是灵帝所赐,若是灵帝再生,叫亲王原物奉还,亲王别无二话;别人哪里有权力剥夺了去?”

恭王道:“是了!我父亲送我的立身之本,五万户、十万户,与龙朔宫何干?那妇人童子为何来打主意?”

方士道:“依贫道所见,二圣尚有怜恤骨肉之心,只怕全是唐瑜从中挑拨。”

恭王道:“不是他是谁?不知餍足!我主动让出二万五千户,算不算高风亮节?换作别人,谁有这等气度?可我让一寸,他唐瑜要进一丈!唐之弥如何养出这样的祸害!”

方士道:“亲王该拿出气势来——再退让一步,就被他撵下谷渊去了!”

恭王又开始闭眼沉思,过了三刻,方士都以为他睡了,他却又睁开眼,道:“我从前还算瞧得起唐之弥,他虽死了,面子还在,看在他的分上,我不和唐瑜计较。”

方士惊道:“亲王难道甘心把封地拱手让出?”

恭王却转头叫一个小道士:“去找小世子,让他写一封请柬,立刻请唐瑜来府中坐一坐,我和他面对面谈谈。”

小道士得令去了。恭王向三清金像告了罪,出了寿阳观,换下道袍,去浴殿熏了三刻的暖雾,叫侍女们伺候换一身干净衣裳,还在系蟒带,那小道士匆匆找来,恭王问:“如何了?”

小道士道:“唐瑜回了小世子的请柬,说夜深气寒,不敢烦扰。”

恭王脸色转了青,侍女们吓得悄悄退了,那恭王却复又一笑,解下蟒带扔进浴池里,在凉榻上坐下,吩咐:“去叫你师父来。”小道士应声又去了,半晌,方士赶来拜见,道:“亲王,唐瑜如此无礼,怎生是好?”

恭王道:“你知道我此刻最恨什么?”

方士道:“贫道鲁钝,不知千岁心思。”

恭王道:“当初本王不只有五万人丁,还有三万护卫。景帝上任,裁了一大半,桓帝上任,又裁了一大半,如今堂堂王府,只剩两三千卫士,还全是斗鸡走狗的官商子弟,我恨当初,任人宰割,还不如举三万兵反了!”

方士叹道:“当初亲王失去卫军,就好比仙鹤折了双翅,再无冲天之力;如今亲王再失去封地,只怕落足之地也没有了。亲王再不能饮恨第二回。”

恭王点头道:“是该给唐瑜一点颜色瞧瞧了。”

正说着,小道士又跑进浴殿,恭王问:“什么事?”

小道士道:“小世子来了,他好像瞧出事态不好,请见亲王。”

恭王道:“叫他回去歇了,明日该读书依旧读书,勿问窗外俗事!”

明熙在浴殿外等到夜半,总算等来了值后半夜的卫士,两边换了班,他自回卧房休息,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开门叫了家奴明书进来,吩咐:“你去找唐瑜,说他可把恭王彻底得罪了,刚才恭王和那妖道凑在一起嘀咕了一晚上,不知说些什么,多半是商讨对付他的法子,你叫他千万小心些。”

明书应了要去,明熙又道:“若遇见人问,你就说是回明府给我拿换洗衣裳。”

明书道:“小奴明白。”便闪身出了门,半个时辰才回来,明熙起身问:“话带到了?”

明书道:“带到了。唐二郎说知道了,又说明日将有一场纷争,阿郎不如避一下嫌,权且请个病假,回家休息一段时日。”

明熙又躺了下去。

明书道:“阿郎,我瞧唐二郎说得在理,明日他来了王府,决计和恭王有一场针尖对麦芒,咱们不如先躲回家去,任他们怎么斗,都和咱们没关系。”

明熙“呀”一声,道:“这是姓卫的和姓唐的干架,和姓明的有何相干?我此刻走了,倒显得我心虚怕事。”

明书道:“小奴怕阿郎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明熙道:“怎么不是人了?我伺候亲王十多年,他待我和亲儿子差不离,上回龙朔宫赐下的兜楼婆香,他连小世子也没给,单给了我,这是什么情分?他再恨唐瑜,也决计不会迁怒到我身上。”

明书道:“明儿若打起来,恭王叫咱们赶唐瑜出去,那赶是不赶?”

明熙道:“明儿又不是我当值,我就去远处瞧瞧热闹。”

明书道:“不当值倒好,面对面少不了尴尬。”

明熙便扬手道:“别想多了。就是姓唐的抄了王府,咱们大不了收拾东西回家,不靠这点俸禄活,老头子有的是钱;或者姓卫的把姓唐的扳倒了……”

明书笑道:“那姑奶奶也要回家住着了。”

明熙道:“照样叫老头子养!算来算去,只有老头子吃亏。”

明书便笑嘻嘻地告退,明熙道:“急吼吼走什么?又去找那小婢女?”

明书笑道:“阿郎休打听,安生睡。”

明熙便道:“滚吧!”

天明之后,唐瑜率开元府武侯来了世荣巷。守卫王府的卫兵全撤离了,紧闭的府门下,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道士在打坐,唐瑜问:“小道长从何方来?”

小道士道:“小道自蓬莱来。”

唐瑜问:“何故在王侯府前打坐?”

小道士道:“小道奉恭王之命,在等一个人。”

唐瑜问:“等谁?”

小道士道:“唐瑜。”

唐瑜道:“我便是唐瑜。”

小道士便行礼,道:“恭王叫小道问唐先生三句话。”

唐瑜道:“道长请问。”

小道士道:“第一句:兰田县封地是恭王先祖赐给恭王的家产,唐先生为何一定要夺去?”

唐瑜道:“兰田县从来是国家公产,无人能夺之。”

小道士道:“第二句:恭王愿让出一半税户,唐先生依是不依?”

唐瑜道:“五万税户命运一体,不应分开。”

小道士道:“第三句:虎被夺食有撼地之怒,鹰遭侵巢有冲天之悲,倘若蒙屈受辱的是唐先生,先生该如何对之?”

唐瑜沉默良久,道:“兽类相斗不分善恶,人间相争可辨是非,唐瑜会做自认为对的事,恭王亦当如是。”

小道士向唐瑜行揖礼,唐瑜也回礼,小道士便回身去叩府门,门开了一线,把小道士放进去,又严严实实合上了。一众武侯皆问:“怎么办?”

唐瑜道:“先等一等。”

于是众人在恭王府下候着,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动静,武侯们道:“府尹,难道恭王躲一年,咱们就等一年?不如破门进去,速战速决。”

唐瑜道:“恭王心中明白,此事避不开,他迟早会出来面对——若是自尊之人,就不会拖到开元府破门而入的时候。”

武侯问:“他一定会见府尹?”

唐瑜道:“一定会。”

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有武侯从门缝中瞧见里头人影闪动,忙道:“有人出来了!”

话音刚落,府门砰砰訇訇开了,只见八个家奴抬着一面紫檀木板出来,细看时,板上覆着一块白布,布下分明是个人形,众武侯吓了一跳,均在心中道:“难不成恭王自尽了?”

家奴迈出门槛,把木板放在阶下,一个家奴叫道:“哪一位是开元府尹?”

唐瑜道:“我是。”

那家奴道:“恭王府昨夜出了一桩命案,亲王说了,既是在开元城出的事,就该由开元府来主持公道,请唐府尹看着办。”

唐瑜陡然皱了眉,他盯紧那檀木板看,却看不穿白布之下有一张怎样的面孔,后问:“这是谁?”

家奴道:“是亲王的爱姬,芮夫人。”

唐瑜问:“夫人因何不幸?”

家奴道:“说起来,倒是一桩简明的案子——芮夫人昨晚遇见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歹徒,以致清蒙尘、玉染垢,魂消九天。”

唐瑜忽然沉默了。武侯们问道:“歹人抓住没有?”

家奴道:“他倒是想逃,可惜插了翅也逃不出王府去。”

武侯便道:“那就把他带来。”

家奴便向府内高喊:“把人带过来!”

顷刻,府中响起轱辘声,一辆笼车被推了过来。那笼车在行猎时最为常见,是困猛兽刁禽的,此刻却关着一个蓬头赤脚、遍身污血之人,仿佛已昏死过去。笼车推出府,一个武侯过去,探手试那人的呼吸,问:“人是死是活?”

他的手指戳到那人的脸,那人立刻惊醒过来,翻身爬起向外看,看见唐瑜,他双手抓住木栏直摇,叫道:“妹夫!救我!”

家奴笑道:“竟忘了,明校尉是唐府尹的妻兄。”

明熙见唐瑜一言不发,越发激动起来,边捶笼门边叫:“妹夫,我是冤枉的!我……他们给我设了个局,引我往局里钻!他们陷害我是因为你!你快救我!”

家奴上前,向唐瑜拱了拱手,道:“既然凶手是府尹的亲戚,为避嫌,开元府审不了这案子了。”转身吩咐,“把人拉回去,咱们再请示亲王,找哪个衙门来断案!”

家奴们抬起紫檀木,推起囚笼车,又往府中去,明熙在笼中叫道:“妹夫!快带我去开元府,这里一刻也待不得!他们下死手打我!”一言未毕,王府门又撞合了。

武侯们面面相觑,一人鼓起勇气过来问:“府尹,要不咱们……”

唐瑜抬头看了看恭王府的高墙铜门,道:“先回开元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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