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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贪案(1 / 2)

第四十八章

贪案

明熙被释放当夜,升平街的豹三吃过晚饭,躺在庭中凉榻上消食,半晌,他小儿子鬼鬼祟祟从影壁后贴进来,想从右廊下穿过去,豹三眼也不睁,却问:“从哪里回来?”

他小子忙躬身过来,赔笑道:“原来大人在这里,竟没看见。”

豹三再问:“在哪里混了半日,此刻才回来?”

小子道:“去刑部那边看了看热闹。街坊都说恭王放过明熙了,孩儿去等了半日,果然瞧见明熙从刑部出来,被他老子接回去了。”

豹三道:“神仙打架,要你操心?还等了半日!”

小子垂手道:“半城的人都去看了,昨儿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刑部那条街都挤得满满当当。”

豹三道:“看一眼又怎么着?能看来一钱银子,还是看来一个老婆?不和你老子学经商,倒和那些闲汉厮混,哪里鸡飞狗跳往哪里凑!”

小子道:“大人做生意的道行在开元城数一数二,放在全天下也是排得上的,寻常人哪里学得来?孩儿连大人的皮毛也没学到——若学到两三分,早也富甲一方了。”

豹三听了恭维,脸色好看了些,道:“老子有的都在教,是你们仗着大树底下乘凉,只知道花老子的钱,不知道学老子的经验,将来我两腿一蹬,天上不掉地下不生了,你们就等着坐吃山空吧!”

小子道:“孩儿当真不是做生意的料,不如……”

豹三道:“不如什么?”

小子笑道:“孩儿这两日在刑部外头逛,几家的大官儿都见着了,一个个穿红着绿的好不晃眼,大人不如给孩儿买个小官儿做,让孩儿也穿穿官家的袍子。”

豹三道:“做官有什么用?我见到的官多了,都是面上光鲜,底下叫苦。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一要应付上面,二要应付下面,三要应付左右。上面的心情不好了,指着你头脸骂,也不敢还嘴;下头的心情不好了,暗地指着脊梁咒你,只好假装听不见;左右的不管心情好不好,都爱给你使绊子,一不小心,摔你个狗吃屎!你当官一年能赚多少钱?撑死了两三百贯,为这点养鸟钱,几头当孙子,哪里比我们做生意自在?想几时开张就几时开张,想几时休息就几时休息,哪个顾客敢刁难,老子先赶他出门不伺候了,那几文钱买不死人!你打消做官的念头,安下心来和我学买卖是正经。”

小子只好道:“是,若说生意经,大人还需多多教导孩儿。”

豹三道:“咱们做生意,和别家不同。他们在大街上开门面,品位就落了下乘。千金的宝贝,摆在门口任人评点,要贬值一半;藏在深院不轻易示人,要升值一倍。所以你看我,从来不做沿街叫卖的勾当,有了好东西,只暗暗放出风去,让街坊邻居口口相传,一条巷一条街地传——此时不要心急,真是好货,十年八年也等得起——总会传到识货人的耳中,他自己就会找上门来,这时务必记住:以诚待人,不诓骗,不讹诈,宁肯自己吃点亏,要叫买家舒心。一个买家舒心,会带来十个买家,招牌就打出去了。你看咱家的大门,七尺高三尺宽,在开元城中最寒酸,可再看看咱们家的财路,比玄武大道还广!你老子积累了半生的口碑,才有你们坐着等钱上门的日子……”

正说着,影壁那边的地下映出一个人影,豹三道:“看,钱来了。”

那影子走出来,豹三从榻上坐起,一边借光看那人的脸,一边问:“是哪位?”

那人踱过来,道:“豹三好小子,认不得我了?”

豹三定睛一看,那人微胖身材,白面浅须,却是开元府的秘书丞陈金石,忙笑着从榻上起来,拱手道:“原来是陈先生。”

陈金石道:“可算还记得我。”

豹三让陈金石坐了,笑道:“多时不见先生了,怎的今日想起光临寒舍?”

陈金石道:“闲来无事,逛到附近,顺道来看看你近日又进了什么好货,开开眼界。”

豹三吩咐小子:“把我屋里那包蒙顶石花茶煮来。”又向陈金石笑道,“我前儿得了一盒从大食国来的龙脑香,一会儿先生拿去。”

陈金石笑道:“看低人的矮货,我讨你这点便宜做什么?我能缺什么东西?我哪次来找你不是为公家采买?”

豹三道:“是了,从前韦府尹在的时候,开元府常常添置东西,先生都是来豹三这里买,如今换了唐府尹,倒许久不见采购了。”

陈金石道:“今日不是照顾你生意来了?最上品的砚、最名贵的纸,拿出来我瞧瞧。”

豹三却站着不动,笑道:“先生宽恕,若再说和开元府打交道,豹三却不敢了。”

陈金石问:“这话怎说?”

豹三道:“从前开元府买货的时候虽多,付钱的时候却少,多少笔墨纸砚、屏风字画,只见货进去,不见钱出来,欠条堆了我半屋子,豹三去找韦府尹要,十回有八回在开会,剩下两回在出差,人也见不到,如此拖了几年,我一文没赚,倒把本钱贴了个精光;幸好换了个唐府尹,我生怕他翻脸不认前任的欠条,若不认,我也只好弃家去要饭,谁知他认了账,两年还了我六十万,如今还有三十万没付,我都不好意思催了,如今开元府再想采买,还请先生另寻周转得开的豪商。”

陈金石呸道:“你个油滑贩子,少和我叫穷!开元府能欠你几个钱,怎么就弃家要饭了?你这凉榻底下埋了多少金子我能不知道?”

豹三嘿嘿一笑,道:“先生私人若要,把我家底全搬走,我也甘愿;官府若要,豹三却不伺候了。”

他小子端了茶来,陈金石啜一口,品了品,道:“不愧天下第一茶。”又问,“开元府先前欠你九十万?”

豹三道:“是这个数。”

陈金石再问:“唐瑜还了六十万?”

豹三道:“是,还差三十万。”

陈金石道:“那你怎么不问他要了?”

豹三道:“他肯还这六十万,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本来不是他任上欠的。我听说他也有难处,着实东拼西凑,分了三年才还这些,剩下的,他付不起,我也不好再开口,只是从此长了记性:再不和官家打交道。”

陈金石吹了半晌的茶,道:“我早了解你这脾气,好面子,讲义气,他还了一大半,你就当他心意十足了,再不好意思开口。”

豹三笑道:“正是,韦府尹几次敷衍我,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唐府尹坦诚对我,我也让了一步。”

陈金石道:“我是开元府的秘书丞,府账上有多少钱,我比谁都清楚,这区区三十万,开元府还得起。”

豹三道:“是吗?我怎么听说唐瑜为了还钱,把自家物什都变卖出去了?”

陈金石道:“他哭穷你就信了?若他是借口不还呢?”

豹三一愣。

陈金石道:“堂堂皇城官府,拿不出三十万文钱?只怕十岁童子都不信,你却信了,如今全城都暗地笑你豹三被唐瑜当傻子糊弄,你还不知道呢!”

豹三道:“那,陈先生明日再牵个线,容我找唐瑜问问?”

陈金石道:“他若不认,你能怎样?我教你一个巧法,管叫唐瑜明日就把三十万文送上门来,一文不少。”

豹三忙问:“什么巧法?”

陈金石压低声音道:“你写一封状子,去御史台告状,说开元府欠债不还,公信破灭,御史台是专盯官员犯错的,他们为你主持公道,唐瑜也要乖乖就范。”

豹三道:“就为这点钱,闹去御史台,未免小题大做了?”

陈金石霎时拉下脸,道:“这点钱,你自然不放在心上,竟是我多管闲事了。”

豹三不好开罪陈金石,忙笑道:“陈先生的好意,豹三心领,只是,欠款的真不是姓唐这位……”

陈金石道:“任他姓糖还是姓盐,他既认了账,就该还!”

豹三不语。陈金石走到豹三身边,从袖中抽出一卷册子,道:“状子我都给你写好了,你送去御史台就成了。”

豹三猛地睁大了眼,道:“陈先生今日是特意找上豹三了?”

陈金石微微一笑,道:“当初是我帮你拉了开元府的生意,如今也该帮你讨回开元府的债。”

豹三道:“生意虽是先生搭的桥,可钱没收回来却和先生无关。依我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也不想为这点事得罪开元府。”

陈金石收了册子放入衣襟,坐回凉榻。

豹三凑上一步,道:“不敢让先生白来一趟,看上豹三家里什么,只要手指点一点,我立刻差家奴送到先生府上去。”

陈金石冷笑道:“我知道,你家中宝贝多得很,海里的珍产,山中的风物,商周的玉璧,汉唐的墨宝,只怕比皇宫还丰盛呢!”

豹三道:“哪里哪里,可不敢和皇宫比。”

陈金石问:“都从哪里来的?”

豹三道:“什么?”

陈金石道:“这四海列国十三州的宝贝,怎么全聚到你豹三这里了?”

豹三赔笑道:“自然是四处收购的,如今有一点名声传出去了,也常有人抱着东西上门卖。”

陈金石道:“难保没有小偷大盗寻上门来销赃。”

豹三立马叫屈,道:“先生开不得玩笑,豹三做的是一清二白的生意!”

陈金石又拿鼻子嗤笑:“你若是在门口摆个摊儿卖豆腐,说清白我还信,可你做的是钱用牛车拉的大买卖,一个月少说三四十万的流水,这几十年下来,你敢说笔笔钱都来得干净?未离原东山村那个傻子从自家地里挖出一个青铜象尊,怎么没过一个月人就死了?那象尊怎么过两年又出现在你这里?太仆寺王少卿从你手中买的两个扶桑艺伎,是如何来的中原,是关牒通关还是拐卖偷渡?整个开元城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哪件事瞒得过我?我是懒得查!”

豹三的后背瞬时被汗打湿了,喏喏道:“先生说笑了,说笑了。”

陈金石道:“我没空闲和你说笑。”他边说,边起了身,“明儿你哪里也别去,武侯要上门清查仓库,你好生等着。”说完拔腿就走,豹三默默跟出几步,道:“陈先生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哩!”

陈金石道:“怕什么?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既然生意做得干净,就不怕武侯上门查。”

豹三道:“我是说,先生在逼我去告唐府尹哩。”

陈金石停下脚步,斜眼看他,道:“你敢不敢告?”

豹三道:“豹三不蠢,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唐府尹要削恭王的封地,恭王想方设法要扳倒他,先生自然和恭王站一边,拿豹三当刀子,往唐府尹的身上捅。”

陈金石问:“你站哪一边?”

豹三刚要开口,陈金石又道:“小心些选,若选错了,今夜你还是大豪商,明早就是阶下囚。”

豹三叹了口气,总算点了点头,陈金石眨眼换了一副和气脸色,把状子给了豹三,走出几步又问:“那大食国的龙脑香呢?”

唐瑜收到了明府送来的离书,寂寂看了彻夜,天明后照常去上班。入了办公厅,侯望书风风火火奔进来,口中大叫:“府尹!”

唐瑜轻责道:“这动天惊地的是做什么?沉稳些。”

侯望书道:“御史台来人了——他们这会子来,准没好事!”

唐瑜闻言,先出了门等着,须臾,几个御史台官吏过来,行礼相问:“可是开元府尹唐瑜?”

唐瑜也还礼,道:“是唐瑜。”

当先一人道:“请唐府尹随我等去御史台,接受问询。”说话时,两个上前来请。开元府武侯聚了不少,可人人皆知御史台专察百官善恶,权势不小,是以谁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瞧着唐瑜被御史台带去了。

入了台院,唐瑜被请进一间空房,房中只有两方旧坐榻,唐瑜拣面北一方坐了。这一坐便是四五个时辰,既无饮水,也无食物,更无人来问,他知道这是御史台的攻心法,要在问责之前先把人的精神磨损一半,便闭目蓄神,在心中数着时刻,直到午夜时分,矮门悄悄打开,一个从六品服的官员、一个手执烛火和纸笔的小吏进来了。

唐瑜避席相迎,那官员亦行见礼,道:“御史台侍御史顾临,奉命问责开元府尹唐瑜,望府尹坦诚作答。”

唐瑜道:“御史请问,唐瑜知无不言。”那小吏便在角落铺开纸卷和笔墨,要将二人的对话如实记录。

顾临先问:“开元府是否欠过民间私人债务?”

唐瑜沉思片刻,道:“开元府曾因添置四面屏风、九张装点书画、五十两茗茶、二十两奚氏墨,欠下升平街商人豹三九十万。”

顾临问:“几时欠下的?”

唐瑜答:“在唐瑜任职之前,有欠条为证。”

顾临问:“这笔债务可偿还?”

唐瑜道:“已尽数还清。”

顾临问:“还清了?”

唐瑜道:“还清了。”

顾临问:“还债之钱从何而来?”

唐瑜道:“六成开元府的税收,四成唐瑜的家私抵卖。”

顾临追问:“你用自己的钱补公家的空?”

唐瑜道:“是。”

顾临又问:“几时还的?”

唐瑜道:“从唐瑜入职后开始还,至去年四月结清。”

顾临问:“一文不少?”

唐瑜道:“一文不少。”

顾临问:“可有凭证?”

唐瑜道:“九十万分三年十次还清,开元府存有十次支出记录,豹三签过十次收钱单据。”

顾临问:“是你与豹三面对面还款,还是有中间人过手?”

唐瑜道:“由我下文,开元府户科拨钱,武侯押送至豹三家中,豹三收钱后确认签字,单据存回户科。”

顾临道:“御史台将立刻赴开元府和豹三家核实,今夜要委屈唐府尹在此歇息了。”

唐瑜坦然拱手道:“无妨。”

顾临便与刀笔小吏出了门。

子时三刻,顾临到了开元府,召全府官吏廊下听唤,自己亲自检索豹三案的始末。他先去办公厅查阅公文,那开元府每回发文皆有记录,某年某月发至某处,编号几何,均一一登记在册,顾临把册子看了一遍,证实唐瑜先后下发了十道公文到户科,他便转去户科,把十道公文都找到了,又调出账本,查看开元府近四年的钱款出入记录,见户科已照唐瑜的公文,分十次将九十万文钱还给了豹三,开元府的武侯负责押运钱款,去来都有回执为证,顾临一环一环找不出破绽,眉头皱了一会儿,问户科主事安录:“每回送钱过去,豹三都签字了?”

安录从柜中取下一卷布帙,打开一看,是十张黄纸,呈上道:“这是豹三签的收据,十次十张,都在这里。”

顾临拿着十张纸走至灯下,一张一张仔细地看,十张纸质相同,笔迹相同,连墨色也相同,显然是同一人所书,他沉吟不语,安录笑道:“咱们开元府已经把钱还清了,是这刁商收了钱又翻脸,诬告唐府尹。”

顾临便向御史台吏道:“传豹三来。”

豹三来时,公堂上点了数不清的烛,却只有顾临一人。顾临把案上十张黄纸铺开,问:“豹三,开元府总共欠你多少钱?”

豹三道:“九十万。”

顾临问:“还了多少?”

豹三道:“六十万。”

顾临问:“分几次还的?”

豹三道:“七次。”

顾临便指案上黄纸:“七次,你如何会签十次收据?”

豹三道:“没有十次!只签了七次!”便把武侯在何年何月何时去的自己家数开了,数下来果然只有七次,顾临笑道:“你记性倒不错。”

豹三道:“咱们是做生意的,别的都记不牢,可欠钱还钱的事一文也不会记岔!”

顾临把一沓纸全递给豹三,道:“哪三张不是你写的,指出来。”

豹三底气十足地接过纸看,一张看过,脸色就变一分,十张看完,整个人都糊涂了,道:“怎么都是我的字迹?”

顾临道:“分明十张都是你写的。”

豹三道:“冤枉!七次就是七次,他们仿写我的字,吞了我三十万!”

顾临追问:“他们是谁?”

豹三一愣,道:“我怎么知道?”他挑出其中三张,“这三回,时日不对,是他们乱写的。”

顾临把这三张摆在书案右边,另七张铺在书案左边,俯下身去,一笔一画地比对。豹三站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寄望顾临生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能证实自己没有撒谎,可顾临的眼似乎不太灵光,把十张纸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豹三在心中叹气道:“有人暗里把我的笔迹学了去。休说外人,就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为了贪这点钱,是何等用心!”

又过不久,顾临忽然不用眼看了,而是鼻尖凑上去,把纸一张张闻,闻完又伸舌,去蘸纸上的字,豹三心中发毛,又不敢多问,顾临把十张纸都尝完,笑道:“这三张,和这七张是不一样。”

豹三忙问:“怎么不一样?”

顾临道:“用的墨不一样。你家用的什么墨?”

豹三道:“奚氏墨。”

顾临道:“不愧是皇城巨富,用的是昔年贡墨,上品中的上品。”

豹三赔笑道:“做生意讲究个面子,来往书笺若用下品墨,别人会瞧不起。”

顾临道:“这十张纸,七张用奚氏墨写的,三张用赝墨写的。”

豹三惊道:“这……顾御史还闻得出真品赝品?”

顾临道:“奚氏墨光泽如紫,麝香永固。这赝品的颜色学了九分像,连我也看不出来,可香味只学了七分,麝香太淡,不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如今真品尝起来还有甜味,赝品却涩了。”

豹三猛一拍掌道:“御史英明!那赝墨决计不是我用的!”

顾临抽出那三张仿写的收据,道:“一张六万,一张八万,一张十六万,恰好三十万。有人吞了三十万欠款,再仿写你的字迹,归档户科交差。”

豹三拱手道:“请御史台做主,查查谁贪了草民的血汗钱!”

顾临又问:“你是不是曾卖给开元府二十两奚氏墨?”

豹三道:“是。”

顾临便叫小吏:“去把开元府的墨取来。”

小吏出门,唤开元府的人取来七根奚氏墨锭,回:“用了四年,只剩这几根了。”顾临亲自把墨磨开,蘸笔写了几个字,然后静等墨干,开元府、御史台的人里里外外陪着他干等,直至天明,顾临把字闻了闻,笑道:“你们瞧,香味没了。”

一个开元府官员道:“这是开元府在豹三那里花重金买的。”

顾临问:“花了多少钱?”

那官员道:“二千文一两。”

顾临便指豹三道:“好个豹三!吃了官家四万文,却卖赝品给我们!”

豹三道:“我哪里知道是赝品?我分不出来。”

顾临道:“这就只有你心中清楚了。虽然是件缺德事,却救了你——这三张收据,是开元府的人仿写你的字,贪了你三十万文钱。他们以为用纸、用墨、字迹都和你一样,神仙也判不出真伪,谁知坏心眼遇到黑心肠,他们亏了,你赚了。”

豹三擦了擦汗,不说话了。顾临道:“你先回去,随时听唤。”豹三便告退。

顾临在心中理了理,暗自道:“开元府有内贼,上诓了唐瑜,下蒙了豹三,中间截了三十万,涉案人恐怕不止一两个。”忽然响起敲门声,顾临问:“是谁?”

门“咿呀”开了一线,陈金石探了半个头出来,笑道:“侍御史,小人有内情报告。”

顾临便道:“进来说。”

陈金石抬脚进来,转身关了门,趋步到顾临身边,低声道:“这三十万的事,小人知道。这笔钱,是唐府尹卖了自家门铺,凑出来的私钱,叫以公家的名义还给豹三,那些人收了钱,却没有还给豹三,而是私自吞了。”

顾临问:“那些人是谁?”

陈金石道:“一条线上的,一个也逃不掉:收钱放钱的户科官吏,押钱的武侯,伪造签名的是个刀笔吏。”

顾临沉吟不语。

陈金石道:“侍御史明察:国家拨下来的公款,每一笔的去处都有几层监督,他们断不敢私吞;可这三十万,是唐府尹私人献的,没有人会追究来去,所以这些人钻了空子,唐府尹却是冤枉的。”

顾临便道:“你把这些人的名字写下来,我们一个个查。”

唐瑜被御史台幽禁了两日,这日黄昏,御史台小吏开门道了歉意,放了他出去。侯望书早在廊下候着了,道:“府尹,这案子结了。”

唐瑜问:“怎么回事?”

侯望书道:“府尹叫还给豹三的三十万文,被户科官吏和押运武侯吃了。十三个人,按官职大小分了干净,御史台连夜抄了这一窝人的家,大多认罪了。”

唐瑜不语。两个出了御史台大门,唐晋匆匆骑马而来,道:“二郎,又出事了。”

唐瑜问:“什么?”

唐晋道:“恭王上疏龙朔宫,弹劾二郎领导不力,纵容属下鲸吞国家财物,过失甚大,当免官!”

侯望书跳道:“什么国家财物?那是府尹自家的钱!”

唐晋道:“交付给了开元府,便是国家的钱了。”

唐瑜许久道:“先回开元府。”

三人上马,往开元府的方向去,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府门下守着卫兵,见到唐瑜,却无欣喜之色,反倒尴尬起来,唐瑜下了马要往府中去,几个卫兵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出一个来,小声道:“府尹。”

唐瑜点点头,继续走,那卫兵道:“府尹,开元府才接到龙朔宫的旨意,说……”

唐瑜问:“什么?”

卫兵道:“说圣上一连收到许多上疏,都是弹劾府尹的,所以下令暂停府尹的职务,待查明真相再说。”

唐瑜便站住了。侯望书道:“连府门也不让咱们进了?”

卫兵道:“是怕外人看见府尹还在府中,又要借口弹劾,府尹不如先回家避一避风头……”

侯望书叫道:“避什么避?我们做了什么亏心事要避!”

唐晋拉住他道:“休吵嚷,不成体面。”

唐瑜转身下阶上马,道:“回家去。”

定昏时分,唐瑜回了家。怜玦轩如寒渊中的溶洞一般死寂,唐瑜推开门,下意识向深处叫了一声“幽儿”,床帐被破门而入的风扬了扬,却无人相迎,他猛然醒转明幽已回了明家,再不会躲在帘下捉弄他了。唐瑜从袖中寻出火折子,要点燃桌上的烛,转念一想亮烛了也无事可做,便放下火折子,和衣躺在了床上。

半日之间,卫熹收到了十多封弹劾唐瑜的奏疏,他拿着疏去找崔太后,道:“母亲,奏疏又来了。”

崔太后问:“也是弹劾唐瑜吗?”

卫熹道:“是。”

崔太后问:“都是如何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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