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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是否遇到见了天命所归的唯一一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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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河边坐落在S市西侧,一个很奇怪的地名,这条狭长的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矗立着灰色的居民楼。污水和垃圾顺着下水道一路肆意流淌横行,就连树木也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里,仿佛是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角落。

麦洁就在这里出生和成长。

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和父亲离婚了,将两个女儿抛给父亲,她从此不知去向。

麦洁的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退伍军人,脑子里有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只有儿子才可以延续血脉和姓氏,虽然他只是一个很平凡的机修厂工人,并无任何家业可以继承,但生养一个儿子一直是他这一生里最热切的盼望和梦想。

可惜的是,一连两个都是女孩子。那种失望深深地隽刻在他疲惫的双眸中,在麦洁很小很小的时候,从她有记忆开始,爸爸就从来没有亲近过她和姐姐,他对邻家的男孩子都比对两个女儿要亲切许多。

麦洁几乎是大她6岁的姐姐抱大的。

从小麦洁便是一个倔强任性的女孩,跟姐姐温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永远在爸爸的拳头和棍棒下一声不吭,圆睁着双眼沉默以对。

10岁那年的春天,麦洁在期中考试中取得了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将考卷拿给爸爸看,却被他一巴掌扫到地上:“滚开,女娃子读个破书有什么用!”

他蹲在角落里苦闷地抽烟,其实那个时候爸爸也过得很苦,有两个在念书的女儿要独立抚养,他还想找个女人再生一个儿子,但哪个女人会看上这个又穷、脾气又暴躁还拖着两个女儿的男人呢?

可是那时候的麦洁,哪里懂得爸爸作为一个男人的苦闷,她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同学考了好名次爸爸妈妈会给许多的奖励,而自己的爸爸却还要如此粗暴地对待她。

她将考卷捡起来,小心地拍去灰尘,她的小心翼翼触怒了爸爸的粗犷神经,他劈手从她手里夺走考卷,“刷刷刷”将它们撕得粉碎,从窗口扔了出去。

纷纷扬扬的碎纸片,化落成泥,一个10岁孩子的心,刹那间跌得粉碎。

麦洁扑上去,捶打着爸爸的腿,她嚷着:“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爸爸抬起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她像碎纸片一样扫落在地上。

麦洁爬起来,擦干眼泪,怒视着他:“你赔我的考卷。”

麦洁愤怒的目光令爸爸更加心烦,他将她倒提起来,顺手拿起木棍,狠命地朝她击下来:“我打死你这赔钱货,我打死你算了,老子还少养一个丫头片子!”

麦洁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哭都哭不出来了。

爸爸终于放开她,将棍子扔到地上,大步走了出去,任由他10岁的小女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只有10岁的麦洁,明白恨远比爱要深刻许多。

她从地上爬起来,背起书包,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身上也有没有一分钱,但是她知道自己只想离开这个没有半分温情的家,离开暴君一般可怕的父亲,她情愿去做小乞丐流浪也不想再见到他那张永远冷漠的脸。

走了很久很久,走出了便河边,走过了学校,黄昏的夕阳染红了天边,她终于走累了,蹲坐在地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她想她迷路了,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她听到了脚踏车的铃声,抬起头来,看到从街角尽头飞奔过来一辆蓝色的脚踏车,车上穿白衬衣的飘逸少年,亚麻色头发被风吹得飘扬,他的眼眸闪烁着星星一般温润的光泽,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是那么的好看,比画册里所有的明星都好看!

脚踏车在她的面前停下了,他冲她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闪着钻石一样的光泽:“嗨,你好。”

他蹲在她面前,深邃漆黑的眸子温柔地凝视着她,拿出一方整洁的散发着香味的湿纸巾,轻柔地擦拭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小妹妹,是不是迷路了?告诉哥哥,你住哪里,哥哥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温存清朗,他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上散发着好闻的薄荷香味,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她感觉到他的善良诚恳。

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胳膊上,那里一条一条满是紫色的伤痕。

他轻轻抬起麦洁的胳膊,眼里满是深深的怜惜:“这是怎么回事?”

麦洁带着哭音说:“是我爸爸打的……我爸爸不喜欢女孩子,他总是打我……”

麦洁是如此信赖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他知道。而她的倾诉果然引起了他更深切的关心和同情。

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萧篱,以后,你可以叫我萧篱哥哥。”他指指不远处,“我是14中的高中生,你可以来学校找我。”

麦洁迫不及待地告诉给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牵着她的手,扶她坐到车后架上:“哥哥带你去吃KFC。坐稳了。”

脚踏车一路飞奔,她将手紧紧放在他的腰上,头发飞扬起来,刹那间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女孩子,因为她有一个这么英俊的哥哥呀!

在路过一个卖小商品的货摊上,萧篱从小贩那儿买了一个蓝色的风车,插在车头。

他对她说:“风车转啊转,就会把好运气转到你这里来。这只风车送给你,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去转动它,它就会给你带来好运气,带来快乐。”

从那天开始,她的生命里多了一个人,他叫萧篱。

整整两年时光,他们常常见面,总是麦洁去找他,被爸爸揍了以后,或者考试考得很好的时候,或者有心事想诉说的时候,她都会背着书包站在14中门口,等待萧篱放学,然后坐在他的脚踏车后架上,随他去吃汉堡包或者酸辣粉,而萧篱,经常送麦洁童话书、漂亮的日记本和金星钢笔。

她去过他的家,那是和她家完全不一样环境的漂亮小院落。

院子里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常青藤爬满了半壁,一只憨厚的黄金猎犬懒洋洋地趴在太阳底下晒太阳。雪白的土耳其地毯永远纤尘不染,大厅里咖啡色雕花茶几上,整整齐齐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和茶点,热情地款待所有来访的客人。

萧篱的父母均是海归派,收入优渥,待人温厚仁慈,在这样的父母培育之下,萧篱仿佛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软玉君子,优雅沉静,柔情似水。

阳光穿透紫荆花的玻璃窗棱,投射在洁白的书桌上。

铺上一方雪白的宣纸,麦洁拿着沾满浓墨的毛笔临摹书法。

萧篱轻轻地立在她身后,不时俯下头来,亚麻色的碎发斜斜地遮没他半边脸颊。他的手覆盖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地写毛笔字。

他的书法极好,也会绘画,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倚靠在大而明亮的落地玻璃前,徐徐地拉奏小提琴。

碎碎的阳光将他包绕,脸颊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阴影里,琴声悠扬悲郁,他就像童话书里的王子那么优雅舒缓,身上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将她阴霾的童年天空照耀得璀璨。

有许多女孩子给他写情书,他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收纳在一个堇色盒子里,他从来不拆开看,但却会尊重她们爱他的那颗柔软单纯的心。

有一次,他替她画素描,她一动不动坐在藤椅上,忽然说:“萧篱哥哥,长大了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停下了绘画,偏着头想了想:“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那一年,他18岁,而麦洁,即将满12岁,胸部像一颗羞涩的花苞渐渐破土,因为生活给予太多的磨难,她比其他同龄女孩早熟许多,已经初解男女朦胧情愫。

麦洁开始幻想未来生命里那一位身披彩带骑白马而来的王子,长得跟萧篱一模一样。他会带自己去玫瑰花园里,亲手替她戴上一个五彩的花环,他会斜斜地垂下头来,长长的睫毛像羽毛一样轻柔,他的唇吻上她的脸颊,带着浓郁的玫瑰花香。天空变得暗淡,开始下流星雨,头_上顶着光圈的天使们骑在流星上,朝他们抛掷大把大把的鲜花和金币(请原谅她连做美梦也会如此市侩)……

“即使你老了,我也要嫁给你。好不好嘛?”麦洁娇憨地撒娇。麦洁曾以为自己不会撒娇,面对父亲那张永远飘着冰霜的脸,她从懂事以来就仿佛一步跨入了成年,唯独在萧篱的面前,她恢复了一个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活泼娇气的本性。

过了许多许多年,麦洁才深深知道,这一生里你会遇到数不尽的面孔模糊的人,会说许多总也说不完的无聊的话,但,只有在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面前,你才会毫无掩饰地暴露心底最温柔的情愫,毫无保留地撒娇寻求依靠,像宠物无限信赖主人一样,将自己的爱情和珍贵的生命都交付在他的手心里。

他白皙的脸孔微微绽放一丝红晕,像玛瑙一般闪闪烁烁。

他温柔的眼眸深情地凝视着她,抿着淡若云霞般的嘴唇轻轻地笑。

他放下画板,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替她梳理好发辫,温和地说:“好,等你长大了,萧篱哥哥一定娶你。”

12岁生日那天,他骑着脚踏车送麦洁回家,在污水横流的便河边,灰蒙蒙的树荫下,他唤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包。

他说:“每年我过生日,爸爸妈妈都会给我一个红包,祝福我这一年能够快乐幸福。现在,我送给你红包,希望我可爱的麦洁妹妹也永远快乐幸福。”

小红包捏在手里,仿佛捧着的是一颗火热滚烫的心。

从来没有人对麦洁说过这样的话,给予这样细密体贴的关心,压岁钱或者生日礼物,于她来说都是童话书里不可能的梦境。

而现在,这个英俊秀气的少年,俯下头来,将第一份生日礼物郑重地放入她幼嫩的掌心。

就像将小小的希望的花种,埋到深沃的土壤里。等待来年的时候,长出一棵繁茂的满天星!

可是生活给予的欢乐总是那么短暂。回到家里,捏在掌心的小红包,被爸爸一把夺了过去。

“赔钱货,竟然敢偷老子的钱!”

麦洁着急地分辩:“是萧篱哥哥送给我的!”

“送钱给你?这世界上哪有这样好心的人会给别人送钱?你还敢撒谎!”爸爸伸出手,噼里啪啦连打了她三个耳光,还是姐姐跑过来,紧紧护着了她。

在麦洁12岁生日的这一天,爸爸送给她的礼物是三个重重的耳光,并且夺去了她第一次收到的礼物——尤其是,送礼物的人还是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第二天,萧篱瞧见她肿起来的脸,惊讶地询问原因。

麦洁哭着告诉他原因,俊秀的少年拳头捏得紧紧的,脸孔涨得通红。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将她送到她家楼下,这一次,他第一次走进她的那个灯光昏暗凌乱不堪的家。

瘦弱的少年平静地正视着麦洁那当过军人的身体强壮的爸爸,说:“那个红包是我送给小麦洁的生日礼物,她没有偷你的钱。”

爸爸走近他,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送钱给这赔钱货,你是不是占了她的便宜?”

萧篱生活的环境里,只有阵阵书香,只有细声细语的父母师长和同样单纯明媚的同学,猝不及防地,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粗鲁不堪的话。

俊秀的脸庞涨得通红,拳头依然捏得紧紧的,憋了半天,他才郑重地说出来:“叔叔,请不要伤害麦洁,她还这么小,她是你的女儿。”

爸爸嘲笑地看着他:“关你屁事?小毛孩子也敢教训老子!”他扬起手臂,面对小白杨一样挺拔的萧篱,不知为什么那一巴掌竟然落不下去。

他收回手,讪讪地说:“钱老子已经花掉了,你是阔少爷就再送点钱来花花。”

萧篱正色说:“叔叔,你以后不要打麦洁了,她是你的亲生孩子,她长大了要孝顺你的,你把她打坏了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爸爸“哧”的一声冷笑:“她长大了是别人家的人,是赔钱货,哪里还会记得我?她是我女儿,我打死了也是她活该。”

萧篱说:“你以后如果再这样粗暴地殴打麦洁,我会拨打110,我会带我的同学和老师来参观你,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熟人,让他们知道你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

这番话说得文绉绉的,但他的神态那么安静而高贵,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凛冽。爸爸虽然一脸嘲笑,但或许也惧于这样凌然的正义感,再没有多说什么。

麦洁将萧篱送出门,在楼梯转角处,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枚色泽柔软的淡黄色玉石,轻轻挂在她的脖子上:“小麦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爸爸调动工作要去广州了,我们全家也会跟着过去,会离开这儿……”

他还没有说完,麦洁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好容易找到一个这么疼她的人,却就这样要离开她的视线,为什么她的生活里总是阴云密布呢?

他伸出白晳的手指,擦去她眼角晶莹的泪花:“小麦洁,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勇敢的女孩子,是我的好妹妹,我们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时候。这枚玉石以后会陪伴着你长大,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一样。”他眨眨眼,漆黑的眸子闪烁着玉石一样柔软的光辉。

麦洁流着泪说:“萧篱哥哥,你会等我吗?我长大了来广州找你,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会不会忘记?”

他伸出手指,和她拉钩:“萧篱哥哥永远不会欺骗我的小麦洁!”

麦洁站在灰蒙蒙的树荫底下,看着那个小白杨一样挺拔的少年,在黄昏透明的光线中骑着脚踏车飞身而过,就像看着一颗星星消失于她幽暗的世界边缘。

12岁,在别的女孩还窝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撒娇,躺在铺着蓝格子床单的温暖被窝里看郑渊洁的《舒克与贝塔》,和亲密的同学手牵手买雪白的棉花糖时,麦洁已经知道了人生里有相聚也有别离,有疼痛也有愉悦,有拥抱也有背影。

那以后,麦洁再也没有任何萧篱的消息,但她一直保存着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淡黄色玉石,就像珍藏着一段泛黄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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