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轮流值夜，袁小七与慕琳儿值第一班。
次日，赶在鸡鸣之前，值最后一班的李金叫起众人，掌柜得了嘱咐，因此小二已经备下了早点。吃早点的工夫，王镖头去还了钥匙，交了房钱，查点无误后，即刻启程。路上人迹稀稀，昨夜落的黄叶未扫，叶上晨霜雪白。果真是秋深了。袁小七吟道：“晨起动征铎，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栉花照驿墙”
袁小七坐在前面车上，精神不错。昨夜值班后，袁小七并没有睡过，而是按着《探云宝典》里的法子吐纳呼吸，盘膝而坐，左手手心向上于胸前，右手手心向下于头顶，时而一纳六呼气，时而一纳三呼气，并不拘泥。看得出来是多种吐纳法经由师祖糅合之后的产物。整整一夜未眠，竟也毫无困意，反而精神得很。
车夫笑道：“袁小哥，你作的诗真好，连我听着都能听出些意境来。”袁小七正要解释，慕琳儿道：“才不是他作的诗。只是上过几天学堂，从先生那里听来些许罢了。”袁小七微微脸红道：“我哪里作的出。这诗是温老所作，记早行之境。只是先生有些不喜欢温老，也不知为何。”车夫哈哈笑道：“甭管谁作的诗，都是好诗。我走了不少早路，这景色常见，谁知这天天见日日见的劳苦活计里，竟能藏着一首诗呢。”
众人正在相谈甚欢，忽然袁小七耳尖耸动，脸色微变叫道：“小心!“紧接着两旁草木林中呼啦啦窜出一伙人来，将车队团团围住。有一人身材高大，手提一把钢刀，站在众人之前，看来是这伙贼人的头头了。
那贼头旁边钻出一个麻杆般的瘦小汉子，开口叫道：“哪里来的戏子，唱的什么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甭管你们是腿长的腿短的，挑汉子的还是拉挂子的，都是老湖，都要留下枸迷杵孝敬山神爷爷，山神爷爷是那位，就往这边看。”说着手指指贼头。这麻杆汉子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嘴黑话，也不管什么意思乱说一通，且不说外人不懂，就是走江湖许久的镖师也是听的皱眉头。
贼头估计也听烦了，听不明白，踏前一步，伸出大手拨开那麻杆儿。麻杆儿转了好几圈，才不致摔倒在地。贼头钢刀刀指众人，硬邦邦道：“诸位应该有眼力，要过路，留下钱财，平安无事。否则，”
王镖头上前道：“都是江湖上的兄弟，何必打打杀杀。各位好汉，看见这江字镖旗否？我们是江风镖局的，途经此地，各位何不放我们过去，结个善缘？日后相见，大家可以一起吃吃酒，叙叙旧，岂不美哉。而且各位可知，我们镖局的后台可是不好轻易招惹。”王镖头一边说着，一只手在背后作个手势，众人心中了然，列成阵势，将镖车围住。这伙人不守规矩，不设卡，不讲交情，那必定是流民成匪。与他们说话只是拖延时间，流匪为活命，镖局为信义，一场恶斗不可避免。袁小七手按到剑柄上，看向慕琳儿，慕琳儿神色严肃，也是随时准备宝剑出鞘，低声道：“小心！”
果不其然，那为首大汉挥手道：“哎，莫要讲了。我们要活命，也知道你们背后有官家，但你们必须要留下钱财供我们兄弟过活。看你们没有听话的打算，少不得要向各位讨教几招。来吧！”随即举起钢刀直冲王镖头。王镖头从马上一跃而起，拔刀迎上，不分高下。那麻杆汉子见当家与镖师胶着，扯着嗓子喊道：“大家伙动手啊，帮当家的！”一伙贼人哇哇乱叫，挥舞刀兵冲上来。
袁小七与慕琳儿跳下车，先顺势踢到两人，接着出剑封挡，左削右挡。袁小七身形灵活，一触即分，不与贼人纠缠。再看慕琳儿，竟也是不弱，虽是女子，剑招却大气磅礴，频频有贼人痛呼惨叫。两人分别守车队左右，几位镖师也有些功夫，各自敌住四五个流匪，僵持不下。只是拉车的骡子有些焦躁不安，不停踢踏，两个车夫提心吊胆，紧紧握住缰绳，安抚骡子。
王镖师与贼首不分高下，心中讶异，横刀挡住贼首劈刀，问道：“兄弟好身手，是个练家子，习过武?”贼首抽刀上撩，冷哼道：“张家庄学武七年。你们背后的官家不管百姓死活，大灾一起，我师傅被活活饿死，仍教我不得作伤天害理之事。可狗官没有半文赈灾银，岂不是逼我反！”王镖头变攻为守，劝道：“朝廷无道，与我们押镖的何干？兄弟好身手，此时我镖局缺少人手，何不来做个镖师，好歹有口饭吃，不至于如此狼狈。有我保举，再加上你的身手，还怕日后不能飞黄腾达么？”贼首刀势加快，冷笑道：“呸，我怎知你的心思到底如何？再说我的兄弟，若是没了我在，怕是都要死绝。你还能把他们都招进镖局不成？想来你也不是镖局的一把手，你们头头能要一伙山贼？”王镖头无奈，只得奋力一战。
却说镖车这边，越来越多的流匪贼人倒在地上呻吟，有些贼人见势不妙，竟撒腿就跑，直奔山林。麻杆儿远远站着跳脚骂道：“有妈生没妈养的，跑个屁啊，三十几号人还打不过几个人，呸！”麻杆儿狠狠吐出一口浓痰，看得慕琳儿直皱眉头。贼首一记斜劈荡开王镖头的刀口，顺势后退几步，往镖车这里看了一眼，自己的人竟然到了一大片，心知不妙，若是那边腾出手来，自己这里也危急了，恨恨道：“你们走运。”随即打个胡哨，收刀撤走。麻杆儿连忙往林子里跑，扯着破落嗓子叫道：“点子扎手，风紧扯呼！”贼人们这句黑话却是知道的清楚，连忙搀着受伤的贼人三三两两往林子里跑，有几个还不忘放几句狠话。
王镖头收刀，往那贼首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喊道：“穷寇莫追！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咯！”众人各自收拾东西，本就没有追击的打算，听到这句话有些诧异。袁小七守镖时有空往王镖头那边看了几眼，心里知道这是喊给贼人们听的。看来王镖头是动了惜才之心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慕琳儿一直眉头紧皱。袁小七看向她，还未开口，慕琳儿先行说道：“小七，你说他们有什么错。这分明是官逼民反！南边涝灾如此严峻，朝廷的赈灾钱粮何在？你看那些贼人，有多少衣衫勉强蔽体而已，为了活命，拿着锄头镰刀就来冒着生命危险做山贼！他们不得不反！谁知道他们的山寨中还有多少妇孺儿童等着他们带回粮食。听说朝里皇帝跑去做了什么狗屁道士，把朝纲大权丢在阉人手里，这是哪门子狗屁皇帝！我看不如换个皇帝。常听隔壁的孙爷爷讲起景德皇帝，怎么生这样的儿子出来。那些灾民何罪之有！”慕琳儿讲到这里又是同情又是气愤，眼中竟水气氤氲，只是眼泪未曾留下。袁小七深吸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他们没罪。”刚才一战，慕琳儿与袁小七都未曾杀人，只是用剑蹭伤贼人的大腿或臂膀，并不会有大碍，只是阻碍一下行动而已。慕琳儿还在担心他们万一没钱买药，伤口发脓了怎么办。王镖头听到两人谈话，走到这边，道：“我也知道如今朝廷官家的确不成样子，说实话，我也看不过。可刚才这番话，我们只当牢骚说说，万不可对外人说了！”两人肃然，知道王镖头是为他们着想，点头谢过，沉默不语。
袁小七取出一块布条擦拭细剑上的血迹，想起慕云飞喝酒时说，心中小小的不平不快，喝二两杏花坊的黄酒，便可烟消云散了。那心中大不平，如何消去呢？慕云飞没有说。
镖队转过山沟来，眼前一片山林皆是火红，如同烈火焚山。袁辰玉忽而抚剑大笑道：“哈哈哈，世间大不平，我当以剑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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