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英也已经将雪崖上战场检查了一遍,整整十一名“牧民”,弯刀、弩箭、短刀、装牛肉粉脯的牛尿囊,准备齐整,这分明是长途隐秘奔袭而来的北匈奴武装斥侯。尸首上的伤口都在咽部,多数是一字刀口,也有十字刀口,伤口都十分小巧,仅切断了气管或脖侧的大血管,足以致命。
这些人分明是突然受到袭击,虽然奋力反击,但都是瞬间被凌厉斩杀,打斗并不十分激烈。甘英与刘奕仁可是窦氏门客中的佼佼者,长期在杨仁、窦戈麾下,杀伐无数。可如此独到的击杀技巧,还是令他们心里生寒,脊梁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山坳内的毡房、马架子、围栏、草垛已经被烈焰包围,人站在上风头山坳边岭上都烤得慌。可怜这个小部族数十口人,徐了牛羊被烧死时的惨嚎、哀鸣,再无一一丝动静,显然早已在袭击之前便已被屠杀殆尽!
未等甘英、刘奕仁派人通报班超,肖初月领着十余巡哨刑卒见山坳内火起,已经赶了过来。不一会儿,班超、淳于蓟带着众将和霜刺、王妃一起,也急驰而来。天已傍晚,山坳被烈焰、浓烟覆盖着,甘英禀报了事发经过,班超、淳于蓟乘天有亮光,则细细地勘查了战场。
伊兰、金栗二女早已吓傻了,此时扑进黑稗怀里才发出嘤嘤的哭泣声。胡焰、蒙榆等四匪一看到对方遗下的护身小弯刀,蒙榆便脱口而出,“弩支刀?!”
弩支刀?弩支城是鄯善国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下一座边塞坚城,位于商道要冲。因山中出铁,故弩支城出产刀剑器械箭矢,是西域南道重要的兵器产地。而弩支刀更是闻名西城,精铁锻制,适合马上劈砍,是羌人最重要的马战战利器。而遗下的这把弯刀,只有正常弯刀一小半长,属于护身刀。
既要送给他班超一个人情,又故意遗下一把鄯善国的弩支刀,想说明什么?班超忽然顿悟,蒲奴单于的目光或已盯上鄯善国?事关重大,班超留下霜刺、胡焰、蒙榆等将善后,自己与淳于蓟不敢耽搁,带着甘英、刘奕仁便赶回蒲类城,同时顺道将黑稗、伊兰、金栗送回王宫。
王宫大殿的房檐上吊着一排尺把长的冰凌柱儿,在灯笼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可班超等四将却急得一头汗水。他们冲进大殿便一齐跪下叩首请罪,班超道,“禀报都尉,末将因轻敌,别部未能保护好伊兰,致使公主险些被刺,刑卒被杀二人,伤二人……”班超禀报完,甘英则又详细禀报了事件经过。
窦固、耿忠和长史黄沾三人无一丝震惊、诧异或愤怒之色,显然他们已经得知蒲类海北发生刺杀事件。汉匈两国正在交兵,出招折招,你来我往,似乎再正常不过。
别部归耿忠节制,窦固皱眉沉思,耿忠道,“鄯善国地当西南重地,离汉朝又近。欲离间鄯善国,匈奴人必刺杀伊兰。伊兰便不出王宫,彼一样不会罢手。别部遇袭后保住了伊兰,甘英、刘奕仁与众卒便有功。然都尉已令伊兰不得轻出,别部便当耳旁风,班司马、淳于蓟军侯便有轻敌之过,念前大功,当处罚俸一年!”
“末将遵令!”班超与淳于蓟领罚。功是功过是过,耿忠赏罚分明,可不是说着玩的,第二天堂议时,耿忠又当着全军将校宣布了这一处罚决定。
窦固召召手,班超等人起身,也一一围坐到火盆边,窦固、耿忠、黄沾三人则一一传看了班超带来的那把弯刀。这是一把小巧玲珑的羌刀,刀体呈乌青色,刀体在背部向外弯曲,刀面布满精巧的花纹,如行云流水一般,刀刃锋利异常。刀鞘、刀柄均为牦牛角制成,上面填烧珐琅,镶嵌宝石,沿刀背放血槽刻着“弩支”两个南山羌字。
“外刺营斥侯近日已探明,呼衍王败逃燕然山后,万骑长石舂已越过沙漠,前往车师后国。波绍判断,石舂必越天山至焉耆国找呼衍獗,单于和呼衍王会有何号令传给呼衍獗,吾军不得而知!”
黄沾看一眼班超和淳于蓟,口中似乎是无意地说道。他手中又把玩着精巧、锋利的弯刀,忽然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班超,“斥侯欲刺杀伊兰,分明是欲离间汉与鄯善国。杀手不露痕迹地斩杀十数刺客,帮了汉军,这份人情可是够大的,送这人情的究竟是何人?!”
这话似是责问,更似乎隐隐透露出黄大人的不信任。这令班超脊背涌上阵阵寒意,他瞬间竟然有一股百口难辩之感。窦固领军之前,黄沾曾是监督北大营五校尉的北军军侯,一双慧眼自然容不得一点沙子。永平五年的太史桥大案,身为北军军侯的黄沾不可能未听到风声,此时为何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