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班超怀抱重锏、面色凝重地遥望着南方茫茫的沙海,显然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上,淳于蓟便收起了话头。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枯燥乏味,跟在身后的那支大驼队或许发现汉使团缺水,也是河西栗弋商贾李同主动送来二十羊皮囊淡水示好,然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汉使团后面行军。
前方沙漠慢慢变得略显潮湿起来,偶尔会看见稀稀落落、一丛丛孤立的锁锁木(注:汉代的锁锁木即今天的沙漠植物梭梭),骆驼们经过时会不由自主地咀嚼它们的细枝。在这些锁锁丛间,偶尔会有一小块沙变得潮湿一些,每逢此时,士卒们都会手扶湿地,感慨万千,有的甚至会流出泪水。
湿迹、植物、动物,是生命的象征,是走出沙漠的希望。未经历过沙漠行军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沙漠孤旅对绿色的渴望和珍惜!
慢慢的植物越来越多,前方的地平线上已出现一簇簇金色和绿色相间的锁锁木,且越走慢慢便变成一大块绿洲,茂密的锁锁、红柳、芦苇、胡扬扑面而来,让从无垠、广袤的沙海上走出的众人百感交集,似乎重生了一般。
“驼日的沙漠……”不知谁骂了一声,队伍又静静地开始行军。
顺着树林中的沙道,越过大团的胡杨林、红柳丛,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漫天泽国,原来已到盐泽(注:即今罗布泊,汉时又称蒲昌海)。驼队顺着蒲昌海西侧黑色的砾石沙道,慢慢进入生机盎然的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下游为孔雀河)三角洲。黄沙弥漫的大漠气息已一扫而空,一丝好奇和兴奋的情绪开始在驼队弥漫着。
对于来自中原的刑卒们而言,这里是傅介子、赵破奴等书写过千古传奇的地方,这谜一样的沙漠绿洲小城令他们充满向往!
北河源自葱岭(注:今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下的葱岭河(注:即今叶尔羌河),沿天山和库鲁克塔格山脉的南侧,延绵二千多公里,是整个西域的一条生命之河。蒲昌海是北河和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的尾闾,葱岭、天山冰雪融化形成的涓流注入北河,南山(注:即今祁连山脉西段和阿尔金山)冰雪融化形成的涓流则注入南河。北河与南河到下游在蒲昌海西侧段便分出若干岔流,形成了面积广阔的三角洲。
在北河分出的若干条岔流中,又有两条较大的岔河交叉形成了一个奇妙、丰饶的小三角洲,而楼兰城便坐落在这个小三角洲中。此刻坐在战马上的班超与刑卒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是第一次来到楼兰绿洲,他瞬间决定,下鄯善国后定要迅速安排在这里屯田,为蒲类国搭建一座避难所!
驼队顺着商道扭头向西,顺北河西行数十里再扭头北上。河道边放眼所及,长满茂密的胡杨和红柳,芦苇、白草等各种草本植物。一片片农田内,青色的麦苗、栗苗在茁壮成长,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啃食青草,一座座倚树而建的破烂民居坐落在胡杨林和榆树林中。
在北河以北,使团驼队穿过一座已经废弃的古城,从汉朝通向西域的古驼道穿古城而过。岁月沧桑,古城只剩下断垣残壁,北门外二三里处即是鄯善国的一个驿站,门楣上依稀可见用汉字隶书手写的“埒娄驿”三个大字。埒娄城曾是前汉孝武大帝时的楼兰都尉府所在地,当年汉军在此开渠屯田近万亩,屯田卒近两千人。可惜此时已砾石遍地,仅埒娄驿幸存。
北河两岸的民居一般均依托一棵棵巨大的胡杨而建,胡杨为房屋支架,以藤柳、红柳编织墙壁,以茅草、芦苇苫顶。这里的居民以黄肤汉人、羌人(注:实为古娄人)居多,蜷须深目高鼻的塞人较少。商道边田野中正在给春栗压苗的几名农夫抬起头瞅一眼,便又低首忙碌,表情漠然、司空见惯。拖着长长黄鼻涕的男童女童们跟随围观,两条黄色、三条黑色的土狗则夹着尾巴,远远地避开驼队。
穿越金色的胡杨林,驼队从巨大的木头浮桥上渡过北河,进入北河小三角洲。河边是一排木板搭建的伸到水中的小栈桥,士卒们牵着战马来到河边,破开薄冰,畅饮冰凉、甘咧、清甜的河水,再兴奋地捧水洗净粗糙的脸庞后,便让战马饮水。而役马和骆驼驼着重载,却安分守已地停在商道边,队形丝毫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