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急,窦妤此时引淮民歌谣,却故意省去后面“兄弟二人不相容”一言,乃是告诉圣上自己处境艰险,他日或难入掖庭。
果然,刘炟如遭电击,他瘦长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刚张嘴欲言,恰殿外檐廊上一阵轻微的走动声传来,门环轻叩,随即内侍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请姊姊速禀陛下,陇右驿函刚至,汉军被阻望曲谷!”
“知道了……”军国大事,窦妤赶紧与刘炟分开,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轻声道,“大人稍待,妾即报皇上!”
由于夜深人静,此时门内外的动静已经惊动后殿,帷幔后隐隐传出寝宫门前衣裾摆动的窸窸窣窣声。窦妤心惊肉跳,汗毛倒竖,这种偷情一般的相会,眼前便是祸而不是福。她想逃却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刘炟无声地叹了叹气,眉头轻蹙,旋即附耳悄声道,“今夜既非说话之时,立冬晚吾留宿西苑殿,汝须后半夜在外间当值,吾有话说!”
言毕,又直视着她的秀眸,只到她羞涩万分地点点头,他才凌空挥一下广袖,负手握简背在身后,摆出欲走架势。窦妤赶紧掀起门帘,打开殿门,刘炟昂首踱步走出殿门,向前面的中和大殿走去。
就在此时,子韵正越过堂中间慢慢走向殿门相送。在她眼里,是皇帝走到殿门,宫人开门相送。真是千钧一发,窦妤心口嘣嘣地狂跳着,待刘炟走出殿门,离开西苑殿,她又赶紧跪下作相送状。
“陛下已走,起来罢!”子韵走到殿门,见皇上已走向前方和中和殿,便悄声提醒道,窦妤这才起身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令自己恭谨地躬身侍立殿门后。
子韵见皇帝已经离开西苑殿,便又缓缓返回贵人寝宫去了。
窦妤站在门前,她没有马上关上门。殿外已经起风了,寒风萧萧,中和殿前正隐隐传出辇车驰上廊道的碌碌声响。院内一片黑暗,只有被风儿旋起的枝叶、柳絮,在黑暗的夜空中曼绕纷飞,落叶伤晚,无根无绊,一如自己。
接下来两日,窦妤每一个时辰都感觉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捱到冬至日,刘炟傍晚时来果然又来永安宫陪太后过节,晚膳之后母子二人议论朝政到很晚,便十分自然地留宿在西苑殿萱贵人处。
当天夜里四更,本来轮到采女柳卉在西苑殿外间当值,恰好柳卉染风寒头疼鼻塞流泪,窦妤便主动与柳卉换班,在北苑外殿当值后半夜。
夜晚寒意袭人,冷风阵阵劲吹,她裹着夹絮绵袍,依然打着寒颤。更漏已三更时,永安宫各殿内外都安静下来,圣上贴身的宫人内侍早已在偏殿睡下。窦妤将壁上小宫灯每隔一盏则吹熄一盏,现在偌大的外殿只有贵人常坐的坐榻前案上有一支明烛,壁上仍有四盏小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光线影影绰绰,整个西苑殿只有外殿的窦妤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案后守夜,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往铜盆内添了几块炭,看着盆中炭火湛蓝跳跃,心里乱成一团。忽然案上烛花的“劈啪”声,吓得她浑身一阵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内传出些微动静,窦妤赶紧走到外殿门旁柱后抄手躬立。又过一会儿,珠帘轻响,子韵、清菱端着角楦蒙红茜纱灯盏走出,刘炟一身睡袍跟在后面,盈步从内殿走出,他绕过屏风,走向坐榻端坐。
又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个勤奋儒生。萱贵人有身孕,刘炟蜻蜓点水般地临幸萱贵人后,偶尔会再临幸子韵、清菱。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在堂上静静地阅一回简,批几件奏章,或静静地一个人发一会呆。
子韵、清菱躬身静静地立在他的坐榻两侧,刘炟看完一卷,并写下朱批,清菱又打开一卷摊在他案头。刘炟放下朱笔,挫挫手,看一眼双眸慵懒的清菱笑道,“汝二人亦去睡罢,朕想一个人静一会!”
子韵、清菱躬身万福欲退去,子韵走到案前的铜火盆前添了木炭,还体贴地叮咛一声,“陛下看一会简便早歇,晚上堂中寒冷,可要注意龙体哪!”
刘炟笑着道,“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子韵、清菱被逗笑,迈着流水般的碎步快速走向寝宫。
殿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刚才的气氛好温馨,窦妤也被逗得无声含笑。忽然听见一丝动静,感受一个人影在渐渐靠近,她浑身控制不住地一个激灵,背上阵阵发凉,吓得喘不上气来。胸口在狂跳,震得耳鼓嘣嘣响。原来刘炟已经无声走了过来,他自己也很紧张,先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把双手放在她那冰冷的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