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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主门生(2 / 2)

举子们不满首辅次辅,淮南与浙东亮党把持科举,读书人唯一进阶的这条路。

于是就串联起来,上御街,到午门前请愿,要皇帝给普通的读书人以公正。

锦棠隐约记得,陈淮安当时是在顺天府衙,就是因为此役,镇压举子们有力而被陈澈青睐,从此就成了陈澈最青睐的座下走狗。

而陈澈则因为镇压举子有功,从此一跃而上,成了首辅。

所以,明面上是举子们因为不满朋党结私,门生内定而起的闹事,但最终,却是朝中两党之间的斗争。

忆及自己走的时候不曾见过陈淮安,锦棠连忙问如意:“如意,二爷可跟你交待过不曾,他带着嘉雨和我表哥出门,是去哪儿啦?”

齐如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锦棠心中有些暗暗的担忧,虽说陈淮安这辈子没有拉着她回陈家,但他对于陈澈,以及她上辈子的朋党是个什么态度,她并不知道。

会不会,这辈子仗着先机,他依旧会与陈澈联手,对付首辅黄启良?

挑起暴/乱来,其实死的最终依旧是举子们。

上辈子的那一夜陈淮安回到家,抵着她的额头哭了许久。

一个个年青,鲜活,饱读诗书,一心想着要为国尽忠,报效朝廷的举子们,就因为不肯同流和污,及早站朋党,最后死在他们信仰的,想要报效的,朝廷的手下。

而陈淮安自己恰也是双手沾满血的那个人。

他当时心里应当也是痛苦的,但他最终选择了信任自己的父亲,为陈澈争取权柄,并最终把陈澈推上了首辅之位。

两党之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里面也许就有此刻在隔壁客栈里哭嚎的这个男子。

但杀他们的,是他们所想要报效的朝廷,是皇帝,是宰相,普通百姓又能奈何呢?

锦棠摇了摇头,继续去贴她的坛贴了。

这天夜里本是放榜的日子,这种日子,本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锦棠出门的时候,便见隔壁那间客栈门上人烟稀少,门庭冷落的样子。

她今儿依旧是直裰,扮着男妆,连耳朵上的两枚金粒子,腕上的玉镯子都摘了,就为去神武卫衙门送酒去。

骡驹昨儿忙着装酒,一夜未睡,见锦棠望客栈里张望着,扬起大拇指道:“这客栈还叫登高客栈,晦气晦气,里面住的举子居然一个都未高升,集体名落孙山。

据说,今夜他们打算闹事儿呢。”

锦棠欲要问一句,陈淮安和葛青章是不是也去闹事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一个是黄启良看好的寒门贵子,一个是陈澈的亲儿子,皆是受益者,此时只怕悄悄儿的全躲起来,装死,等着事情过去了吧。

是以,转身跟上车,她便往神武卫送酒去了。

******

就在锦棠离开后不久,葛青章一袭青衫洗的干干净净,昨夜特地浆洗过的袍子上一丝皱褶也无的,出现在了这条街上。

他走到一户青砖砌框,古木为门,与对面朱门锦户,狮石镇首的旭亲王府完全不同的人家门前时停了下来。

旋即有个门房一溜烟儿跑了出来,笑道:“居然是青章少爷您来了,咱们阁老才去太庙拈完香回来,正等着您呢。”

葛青章点了点头,跟着门房就进了内院。

黄阁老就在正房的廊庑下坐着吃茶,与下属交待事情。

“杀人是神武卫的事儿,与咱们无关。”黄阁老笑眯眯的,像尊菩萨一般坐在躺椅上摇扇子:“又不是什么流民乱党,文弱书生而已,杀他们,不比砍白菜更容易?”

属下官员道:“终究是人,还是读书人,林指挥使怕杀了之后,御街上血流成河的,叫百姓看见了不好。”

黄阁老似乎也极为为难,默了片刻,说道:“那你就吩咐下去,让顺天府所有衙役捕块一律出动,帮神武卫处理尸体,把五城兵马司的袁晋也叫来,叫他储水洗街。”

他抬眼见葛青章进来,笑着说道:“青章,快坐。”

葛青章于是坐到了他对面。

黄阁老笑眯眯的,又胖,襕衣敞衫,摇着蒲扇,就跟尊弥勒佛似的。当然,他也有弥勒佛的智慧,比如说独具青眼,就看上了葛青章这么个好苗子。

“杏榜第一,老夫这杯茶得提前恭喜你,金殿稳拿第一。”黄启良说着,主动端了茶上来。

葛青章欠腰接过首辅递来的茶,说了声不敢,恭恭敬敬饮了一口,放到了桌子上。双手搭膝正襟而坐,说了声不敢。

黄启良勾唇一笑,道:“你方才也听见了,今夜未上榜的举子们不服,要于御街闹事儿,你有认识的同年,就叫他们避开些,朝廷于这些乱党们,向来都是决不留情的。”

“真的,闹事的举子们就要全部都杀掉吗?”葛青章问道。

黄启良笑的愈发慈详:“青章啊,他们是你进阶的阻力,也是些读书读朽了脑子的禄蠢,不足挂齿。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终将要踩着他们的尸骨,荣登金殿,摘得状元。”

葛青章听罢,迟疑着点了点头,再略应对了几句,转身出了首辅的家。

待他出来,于首辅家的门上站了片刻,便往罗锦棠的锦堂香酒坊而去。

酒坊的隔壁,是座客栈,名叫登高。

登高客栈中住着大批的举子,也一致商议定,要于今夜集体到御街抗议。座主门生,沆瀣一气,他们要抗议科举中的这种不公平。

而葛青章和陈淮安,都是这种不公平的实际受益者。

葛青章觉得分外惭愧,从科考开始,他就一路拜先生,拜座主,实际上文章是其次,他是叫这些对他另有青眼的人们提携起来的。

但提携可不是白白提携,等他做了官,最终得要给他们以实际的报酬,而他自己,当然也就愧对了当初离开葛家庄时曾许下的,想要报效朝廷,回馈苍生的愿望。

所以,他甚至连腿都迈不开。

酒坊的门前站着一个男人,眉刚目毅,寸长的胡须,一件青灰面的交衽布衣,单负着一只手,就站在酒坊的门前。

这当然是陈淮安,他道“这是我唯一能跟你说的,上辈子,你虽说不曾同流合污,但也不曾挺身而出,为举子们而抗议过。

做为会试的榜首,葛青章,你只要也能走出去,有你,有我,就能改变如今的困境。”

葛青章上辈子并不曾站出去为举子们抗议过,也是因此,不曾受到举子们的牵连,才有金殿第七的傲人成绩。

至于陈淮安,他的亲爹就是次辅。

他自己也是朋党垄断科举的受益者,可他居然要挺身而出,为这种不公正而抗争,甚至不管自己是否会因此就丢了那个来之不易的进士名额。

葛青章长舒了口气,一手挽上陈淮安的手,道:“那咱们就上吧,成则高官厚禄,败则身败名裂,我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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