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笑道:“是啊,是我的担心多余了。我该相信贤弟的本事的。不过这一战也颇为凶险,我一直关注着战事进展,好几次我都差点要率军冲进来了。”
王源哈哈大笑,指着乱糟糟的丰州城下道:“兄长,事儿还没完,他们想守住丰州,那怕是在做梦了。先追杀一阵,然后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叫骨力裴罗知道知道,我神策军最擅长的还是攻城作战。他若不献城投降,负荆请罪,便打他个落花流水。”
高仙芝皱眉道:“怎么?难道还给他活路?”
王源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现在忙不到他们头上。他若是弃城而逃,我们追杀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追到受降城又是一番折腾。要知道南方的局势恐怕已经如火如荼了啊。”
高仙芝沉吟点头道:“也是,我总觉得南边已经紧张了,李珙李璬他们怕是已经败了。”
王源沉声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情势可是丝毫不容乐观。此战我们也消耗甚大,所以要速战速决,不宜拖的太久。”
高仙芝一叩马辔,点头道:“很是,回头再商议,我去冲杀一番,话说我还没杀过瘾呢。”
大笑声中,高仙芝策马冲出,杀向战场。
……
战事在午前告一段落。从昨夜天黑时分开始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午前,经历了前前后后近十个时辰的鏖战。神策军马步兵阵亡一万二千人,重伤四千余,轻伤六千余人。伤亡逾两万三千人。回纥十万骑兵则更惨,十万骑兵仅有三万人缩入丰州城中,其余近七万人全部被歼灭或者俘虏。双方交战十个时辰,死伤人数超过十万人,堪称是一场凶残之极的大战。
方圆二十里的战场范围内,死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遍布戈壁滩上。最惨烈的屠宰场在山包之内的战场,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型的绞肉机,昨夜双方超过七万人死在那几座山包之间。整个山包的区域内,已经呈现出一片血红之色。那是血肉沁入砂砾之中呈现的恐怖的颜色。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地面上的血肉,很快,它们便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气味。整个丰州城下臭气熏天让人难以呼吸。而对这些气味免疫,甚至是爱极了的这种气味的天空的秃鹰却将这片战场当成了乐土。盘旋在天空之中等待了许久的它们终于可以成群结队的扑向地面,吞噬地面上的腐败的血肉。戈壁边缘,成群的野狼也闻味而来,在距离兵马较远的地方拖拽尸体,大快朵颐。
神策军的军营搬迁到了丰州城西门外,那里是上风口,可以避开尸体的恶臭。或者说仅仅是稍微好一些罢了。其实恶臭倒是没什么,王源担心的事尸体腐烂后带来的瘟疫等病菌的传播,因为此时还没到消耗体力打扫战场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让士兵们吃饭喝水休息,接下来还要对丰州城进行攻击。
王源的大帐内,崔若瑂已经吐的奄奄一息了。她现在不仅仅是闻到那些尸体的臭味便要吐,即便是看到王源撕扯着面饼鼓着腮帮子吞咽,她也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会干呕半天。
王源甚是无奈,也没什么办法能够帮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劝她多喝些水,免得呕吐脱水。几餐不吃东西倒是没什么。脱水可是要送命的。
大帐之中,但见一名清丽女子不时的喝几口水,然后强打精神四处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闻着味道,稍有不对便干呕着点起香片摆在某一方位。王源的整座大帐中已经在各个位置点了十几处香片了。
兵马休整的时间并不长,虽然知道士兵们有很疲惫,但这个时候是根本不能放松休息的。士兵们怕是一倒下便会睡的昏天黑地,根本爬不起身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未时初刻,王源和高仙芝率部分兵马来到丰州西城门外。西城城墙在之前的佯攻中已经处处破损,对神策军而言,破城并非难事。但王源并不想那么做。
“兄长,我不想攻破此城,那反而会逼得骨力裴罗破釜沉舟。虽然他们已然必败,但我还是不想逼得他们拼命,徒然耗损我神策军兵力。”
“贤弟,我明白你的心思。现在确实不能逼得太狠,他们毕竟还有三万兵马,若是真拼起命来,恐也会给我们造成巨大杀伤。那么,贤弟打算怎么办?”
“最好能给骨力裴罗一丝希望,让他弃城投降。最不济也要逼着他订立城下之盟,答应永远退出大唐边境,永远不得侵犯中原。”
“可是……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一纸盟约,能够约束他们么?有朝一日,恐怕还是会卷土重来。你不是说了,我们侮辱了他们的神明,这将是刻骨铭心之仇么?”
“兄长,这个决定只是就此时而论事,给骨力裴罗一个希望,也让我们能够安心南撤,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至于回纥人嘛,今日之败后,他们在十年内是无法再兴南下之念了。盟约自然不能约束他们,但盟约便能约束我们吗?一旦腾出手来,我们可以随时收拾他们。兄长不是说过,要率领一只兵马将他们灭族么?这事儿将来怕是要落到兄长身上咯。”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说的是,这盟约只是迫于眼前形势的无奈之举,约束不了他们,也约束不了我们。但目前我们占尽上风,就这么让他们给走了,似乎太便宜了他们。似乎有放虎归山之嫌。”
王源微笑道:“放心,那能太便宜了他们,即便定下盟约,我也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我回帐写封劝降信命人送进去,别咱们在这里说的热乎,人家骨力裴罗却还要殊死一战,那岂非白为他操心了。”
……
丰州城中,骨力裴罗闷热的大帐里,气氛一片死寂。数十名将领站在大帐之中,他们满身血污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还插着弩箭,汩汩的冒着血。人人面色惊惶,如丧考妣。
骨力裴罗仰面躺在大椅上,全身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软绵绵的像个人形的面口袋。今日这一战的巨大失败,让他极为惊恐和沮丧。这一战家底几乎打了个精光,一夜之间过去两年豪赌赢来的一切输掉了大半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谁能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骨力裴罗坐起身来,无神的双目游移着,难掩心中的惊慌。
“大汗,事到如今,咱们须得立刻弃城而走,撤到受降城。之后再回到大草原上去。唐人绝不敢追到草原上,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可教他们有去无回。”一名将领沉声道。
“对,桑木将军说的对,咱们即刻撤离丰州,咱们将丰州的粮草清水全部毁了,他们即便是追赶,也撑不了几日。知道过了黄河到了受降城,他们再追便是找死了。”另一名将领附和道。
骨力裴罗皱眉道:“撤离丰州,你们说的容易。他们能容我们撤走么?现在他们的骑兵于我相差无几,一出城,便会被他们包围冲锋。撤离丰州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将领们全体默然,大汗说的没错,撤离丰州只是说说而已,目前这种情况下,撤离丰州极有可能遭受全军被歼灭的危险,这个险是决不能冒的。
“大汗,依我看,咱们拼了便是。大汗还记得当年和黑山白水部落那一战么?咱们不也是中了埋伏大败。只剩下了三千人马。咱们当晚便杀了回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彻底击垮了他们。这之后大汗无往不利,横扫草原。今日的情形难道比当年还糟糕?咱们还有三万多兄弟,莫如今夜,趁着他们战后松懈,咱们出城反攻他们的大营,或许当年的情形会再次重演。”大将花不鲁大声说道。
众回纥将领的脸上泛起了光,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经历了那一次的战斗的,那一战绝对是他们最骄傲的功绩。此时听花不鲁提及,人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激情来。
然而,骨力裴罗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外,骨力裴罗并没有因为提及当年那场经典之战而兴奋,相反,脸色却更是灰败。
“诸位,情形和当年已经有所不同。当年我们的对手是对我回纥部落极为轻视的突厥人,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王源的神策军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反攻的可能么?从今日之战的安排和调度上,那王源是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的。反攻唐军大营,那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众将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很多人虽然并不为然,但这件事说起来热血沸腾,但真干起来,恐怕却也难如人意。十万大军都没能战胜对手,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形。
其实,骨力裴罗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骨力裴罗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一方面他不甘心此战的失败,也很想找机会扳回。但他也知道,现在输的是一大半家当,若是再输一次,那便输了全部的家当。现在这三万兵马如能脱身,大草原上尚能立足。但这三万兵马再葬送了,便连大草原上也无法立足了。他回纥部落本就人数少,此刻统治着大草原上的众多突厥部落,本就是因为自己战胜了他们,迫的他们不得不屈服。武力才是迫的他们屈服的原因。如果自己的兵马全部葬送在这里,突厥部落必会起来反抗,到时候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方面,骨力裴罗想找回场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理智的思索后路。此时此刻的骨力裴罗和两年前早已大大不同。两年前他是个可以压上一切的赌徒,因为他的本钱本就不多,以小博大何乐不为?但现在,他拥有了更多的本钱,绝不想一下子便失去全部,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大帐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吸引的几十只苍蝇在帐内嗡嗡乱飞,伺机在人的伤口上停留吸血。这种气氛是让人窒息的,可是偏偏无人有办法化解这眼前沉重的窒息。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沉寂,大帐周围传来了惊叫声。还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倒下的声音。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一块巨大的石头穿透帐篷的顶毡轰隆一声落在大帐里,正好砸在桌案上,顿时桌案上的酒壶茶盏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变成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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