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高尚的关切,就是那所需要的“唯一的事”,就是玛利亚所选择的正确的东西吗?抑或,它们也许是玛大所代表的事物的最高形式呢?即使当我们关注着重大而高尚的事物时,我们仍然像玛大一样还在关切着许许多多的事物吗?
当我们与社会相关联,当苦难之巨大与社会的不公,与我们自己的优越地位相对比而袭击我们的良心,使我们不能自由愉快地呼吸而不得不为全世界千百万人发出叹息时,我们真的能够置身于忧患之外吗?还有,你知道这样一些人的剧痛吗?他们想要救治病人但却知道已经为时太晚;他们想要施教于人但却与愚蠢、邪恶和仇恨相遇;他们受命去为人们带路,但却为人们的无知、对手的野心、糟糕的制度和乖舛的命运搞得精疲力竭。这些焦虑远较我们对日常生活的焦虑巨大。而且,你知道与每一种真诚的探究相联系的焦虑是多么巨大!人们担心跌入错误的深渊,特别是当一个人采取了一种新的、从未有人走过的思想路径的时候。你曾体验过当你从伟大的艺术作品转向日常生活的需要、丑陋和忧虑时所产生的那种几乎无法忍受的空虚之感吗?即使这,也不是耶稣在谈到圣殿的美丽建筑注定要毁灭时所暗示过的我们所需要的那“唯一的东西”。现代欧洲已经了解到,人类所夸耀的创造能力的黄金时代也不是所需要的“唯一的东西”,因为这些黄金时代的杰作,现在都躺在废墟之中。
为什么我们所关切的许多事情都与焦虑和忧患相联系?我们把我们的忠诚、力量、热情献给了它们,而且我们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那么,为什么它们让我们在心底感到不安,为什么耶稣又把它们当作并非终极需要的东西而不予考虑呢?
正如耶稣在关于玛利亚的几句话中所暗示的,这是因为它们能够从我们这里被夺走,它们都会结束。我们所关切的,一切都是有限的。在我们短短的生命中,它们当中有许多已经消失,新的又会出现然而也将消失。过去人们关切的许多重大事物都已消失,而更多的事物迟早也将结束。这种沧海桑田的令人伤感的法则,甚至统治着我们最最热切地关心的事物。对完结的焦虑,内在于它们所给予我们的幸福中,不论是我们所关切的事物还是我们自己,都在走向终结。终将会有那么一刻——也许它并不遥远——那时我们将不再关心我们所关心的任何事,那时它们的有限性,将在我们对自己的有限性即自己的完结的体验中暴露无遗。
但是我们在维持我们这些初级的关切,仿佛它们是终极的似的。如果我们试图摆脱它们,它们就把我们抓住。每种关切都是专制的,它要我们全部的心、全部的意志和全部的力。每种关切都试图成为我们终极的关切,成为我们的神。对我们工作的关切常常成功地变成了历史中整整一个时代的神,对金钱的关切已成了甚至更为重要的神,而对民族的关切则成了最重要的神。但这些关切都是有限的,它们彼此冲突,它们使我们的良心背负重担,因为我们无法对它们全体平等对待。
我们或许会竭力排斥所有的关切而保持一种玩世不恭的冷漠。我们决意任何事情都不再使我们关切,除了也许是随意地但肯定不是严肃认真地关切之外。我们试图不关心我们自己和他人,不关心我们的工作和快活,不关心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和奢侈品,不关心社会事务和政治事务,不关心知识和美。我们甚至可以觉得这种漠不关心具有某种英勇的东西。然而有一件事是真实的:这是对具有一种终极关切的唯一替代物。无所关切与终极关切——只能在其中选择一种。玩世不恭者其实在关切着,而且是热切地关切着一件事,即他的无所关切。这就是一切无所关切的内在矛盾。因此,只存在唯一的一种选择,那就是终极的关切。
那么,我们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玛利亚所选择的那正确的东西是什么?正像我们的故事那样,我不敢贸然作答,因为几乎任何回答都将被误解。如果这回答是“宗教”,这会被误解为意指一套信念与活动。但是,正像《新约》的其他故事所表明的,玛大至少与玛利亚一样是信仰宗教的。宗教可在与其他事物同样的层次上成为人类关切的对象,也像其他事物一样会引起同样的焦虑。宗教史和宗教心理学的每一页都显示了这一点,甚至有一些特别的人们被认为是在培养这一特殊的人类关切。人们送他们一个极其亵渎的名称:宗教人士——一个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能揭露我们当代宗教的衰败的字眼。假如宗教是特别的人的特殊关切对象而不是每一个人的终极关切的对象,那么宗教就毫无意义或是对神的亵渎。因此我们再一次发问:什么才是我们所需要的?这依然难以回答。如果我们回答说“上帝”,这一回答也会被误解。即使上帝也可能被弄成一个有限的关切的对象,其他众多对象之中的一个对象;一些人相信它的存在,一些人则不相信。这样的上帝当然不能成为我们的终极关切。或者,我们把上帝当成一个像其他人一样的人,与他保持关系对我们很有用处。这样一个人也许会支持我们的有限关切,但他肯定不能成为我们的终极关切。
我们必需的——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初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最后的回答——就是要终极地、无条件地、无限地关切。玛利亚就是这样。玛大正是感到了这一点而且也正是这一点使她气恼,而这也正是耶稣称赞玛利亚的地方。超出这一点,关于玛利亚没有讲而且也不能讲出很多的东西,而且这比讲到玛大的要少。但玛利亚具有无限的关切。这就是必需的。
如果我们在这样一种终极关切的力量和激情中来看我们各种有限关切,来看玛大的生活范围,那么,似乎一切都依然如故,可是一切又都有了变化。我们仍然关切所有这些东西,但方式却已不同——焦虑已经过去!它依旧存在并企图卷土重来,但它的力量已被打破,它不再能毁灭我们了。被这唯一必需的事所把握的人,把许多繁杂之事踩在脚下。这些事与他有关但却不是终极相关,而当他失去它们时,他并未失去那唯一必需的,那不可能从他手中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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