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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宫殿(2 / 2)

我总是白日做梦,

我总是子夜唱歌。

我总是孤对明月,

我总是独享寂寞。

也许我已经找着,

也许我已经踏破。

也许让我加上你,

也许让你加上我。

金河

说真的,孟河,你的美丽,让我不知所措。

[孟河看着他,又环视了一遍刚刚巡视过的大殿官员,再转向金河。]

孟河

金河,我想成家了。(走进半步)

听见没有,我想成家了。

[金河也环视了一遍大殿官员,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老丈身上,投去将信将疑的询问。老丈朝他点点头。]

金河

(对孟河)

但是,我今后恐怕只能以撑船为生,一个最普通的船工。

孟河

那我就做你的船娘,我会做得很好。

金河

我的手已经不能写字了。

孟河

反正我已经在考场上代你写过一次了,以后,可以再代下去。

金河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个考上过状元的人啊,怎么能……

孟河

(笑了)

那你以后多听我的话就是了,要天天向我请安。

金河

其实,做船夫、船娘,写字的机会不多。

孟河

这我想过了,办一个流动私塾,收罗那些考不上科举的文人做教师,去教那些不想考科举的孩子。老丈,您做校长吧!

老丈

可是我已答应过鲨市那个给金河治手的名医,去做他的老年助理。金河让我懂得,人生在世,救人第一。

[大臣和新科进士们正准备悻悻离去,又听到了太监急促的脚步声。]

太监

(还是那种奇怪的声调)

皇上有旨,刚才听说,金河和孟河在大殿上已经私订终身,朕觉得此事过于匆忙,应该由双方父母决定。

[正准备离开的大臣和新科进士们一听,觉得似乎还有一线希望,又都留下了。]

[孟河和金河皱着眉头对视,却传来了公主响亮的笑声。]

公主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父皇的圣旨竟然说得那么明白!

宰相

既然圣旨那么明白,我们就要办得更明白一点。按常例,金河的家长会非常满意才貌双全的孟河,却不知孟河的家长是否会接受一个船夫做女婿?

孟河

(支支吾吾)

我已经没有家长……

公主

(快人快语地接过话头)

她母亲已经去世,她父亲考中了科举在京城做官,改了名字,另外建立了家庭。我肯定,她父亲应该就在这宫殿之中,就在这些大臣之间!

[这下,轮到新科进士们表情夸张地指手画脚了。他们嘘过一阵之后,也就跺踏起朝靴,声声入耳,来报复前不久大臣们的跺踏。与大臣们的跺踏相比,他们的气势更大,时间更长,也更有节奏。]

[在两大色系的对仗中,这次显然是新科进士的蛋清色压过了大臣的红褐色。]

新科进士

(边跺靴边轻喊)

装吧装吧,

躲吧躲吧,

二十年了,

好狠心哪……

宰相

(用手势阻止新科进士)

这事应该不难查。只要提供年份、籍贯,我不信吏部就查不出来。

公主

宰相,孟河姐到京城后就改变了主意。她怕引起多方不安,不让查了。

宰相

(转向孟河)

千里迢迢,孤身而返,能安心吗?

公主

我代孟河姐回答。千里迢迢,看清了太多的人,也就推断出了她父亲的为人。因此,不见反而安心。

宰相

人间尚存良心,朝廷维护天伦。孟河小姐,既然你父亲就在这里,你又不想认,那我准许你,当着大家的面,痛痛快快骂他几句。这对其他官员,也是教训。

公主

对,骂!骂他个劈头盖脑、翻江倒海!

[舞台突然转暗,只有一柱光,射在孟河身上。]

[这是一个特殊戏剧空间的开始。有音乐响起,由强而弱,由刚而柔。]

[请导演注意:这是全剧的点睛之处,其魅力,只能在剧场完成,而难于诉诸文本。黑暗空间中的心灵对话,使剧场超越现实而成了精神天域。这一段,在每次演出中都感人至深。]

孟河

(唱)

妈妈呀妈妈,

马上我会面对他。

他在文武百官间,

我却不会认出他。

妈妈呀妈妈,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半是真切半是虚,

就像雾中看古塔。

妈妈呀妈妈,

你在九天看见吗?

我上前一步不说话,

只有你能指认他。

妈妈呀妈妈,

我不知道该笑还是骂。

且把一切全放过,

只在心中叫一声——爸爸!

[突然,宫殿穹顶下传来一个哽咽低沉的男人声音。]

男人的声音

我的女儿!

[孟河惊异地环顾四周。]

孟河

这是你的声音吗?好奇怪。但……应该是你!

父亲的声音

我的女儿,你长得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怎么是这样!……我,我真没有福分有你这样的女儿。

孟河

你,知道一个女儿明明站在了父亲的面前,却不能往前再走一步的心情吗?

父亲的声音

你是怕我为难,你完全是为了我……

孟河

不,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怕失望。

父亲的声音

对不起,我的孩子!

孟河

你真正对不起的,是妈妈。

(唱)

心中深藏一团火,

有句重话必须说。

你隐遁宫门如许年,

那个女人怎么过?

父亲的声音

(唱)

追求虚名大半生,妈妈心中本无恨,

留一个真名叫负心。

你母亲本该天天骂,

我应承受百年恨。恰似月夜无云影。

孟河

(唱)

只是年年画人像,

画的全是一个人。

[孟河取出那个画轴,从中取出一叠画像,拿出第一张。这幅画像,在天幕上投影出来。]

孟河

这是妈妈画你的画像。那时你刚走了半年,画得很年轻。

[天幕上出现的画像,是一个年轻书生,笔触细致。]

孟河

你走了五年,妈妈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七年后,轮廓已经不再清晰。……你走了十年后,妈妈的记忆碎了。她用扇子遮住了你半个脸,是她不敢看你,还是猜你不敢看她?

[天幕上相继出现这些画像。]

[孟河把一张张画像散放在地上,屏幕上也相应交错映出画像。一张张画纸配着孟河舞蹈般的动作,凄楚、肃穆、令人感动。]

孟河

(唱)

这一幅让我震惊,

画像上只剩下背影。

当妻子忘记了丈夫眼睛,

其实已经断婚。

这一幅苍老木纳,

已经是一个古人。

把丈夫还给历史,

妈妈就撒手红尘。

父亲的声音

(凄厉地叹一声,颤抖的声音)

这些画,能不能,能不能想个办法转给我?

孟河

不,它不属于你,只是给你看一眼。我和金河会到母亲坟头,将这些画像焚烧祭拜,然后,把灰烬洒在那长河之上!

[歌声中,纱幕后,有隐隐约约的祭拜舞蹈。]

歌队

(合唱)

年已终,地已荒,

思已断,恨已藏,

从此无家乡!

人未老,心未伤,

泪未干,话未凉,

从此无家乡!

路未尽,潮未涨,

风在吼,雨在响,

从此无家乡!

笔已搁,画已葬,

诗太短,歌太长,

从此无家乡!

从此无家乡!

从此无家乡!

[舞台提示:祭母过程,天幕上依次拉过那些画像片断。火焰燃起,灰飞烟灭。双人舞毕,孟河一人跪拜在舞台上。金河慢慢走近,蹲在她身边。公主和老丈在几步之外站着。]

[孟河、金河站起身来,对着公主、老丈。]

孟河

我的事情办完了。听到没有,“从此无家乡”,这话听起来有点悲哀,但为什么我感到浑身松爽?

老丈

这是因为,我们这些天,破除了太多太多的虚假,跨越了太多太多的界限,什么也框限不住我们了。科举的虚假,朝廷的虚假,竞争的虚假,父亲的虚假,家乡的虚假。现在,我们只剩下头顶的天,脚下的路,多好!

孟河、金河、老丈、公主

(合唱,轮唱)

重重伪,已剥光,

般般假,全露相,

笑颜看路长。

桨未断,手未僵,

风未硬,浪未狂,

此刻便启航。

居无定,思无墙,

灾毋惧,祸毋慌,

菩提在心上。

金河

我们先送老丈到鲨市,现在只能与公主告别了。

[公主对着观众席伫立,孟河、金河、老丈都看着她。她慢慢摇头,然后转身,快步扑向孟河,紧紧抱住。]

公主

我知道会有这一刻。你们一走,我又寂寞了。而且这次更特别,一下子跌入寂寞的深渊!

孟河

(扶着公主的肩)

公主,我活在世上这么多年,你是我看到的天下至善之人,至乐之人。真想一直与你在一起,但是……

公主

但是什么?

孟河

但是,你习惯的天地太堂皇、太风险,我们住不惯。

公主

也真想与你们一起浪迹江湖,但我想了多次,还是不敢。

老丈

我们也不敢。我们几个感情那么好,但如果你和我们同船南行,我们三个忙坏了也伺候不过来。因为你,没有离开过宫廷。你能玩弄它,却离不开它。

金河

照您这么说,公主只能嫁给宫中高官了?这也太悲哀了吧!

老丈

确实悲哀,裙带就是绑带。

[孟河突然跨出几步,又转身站定。]

孟河

不!不能让公主留在这儿!公主,我想问一个冒犯天颜的问题。我已经开除了我的父亲,你能放弃你的父皇吗?他这个人我们都没见过,到底怎么样?值不值得你一直陪着?

公主

(先惊后笑)

那么好的朋友,我也就直说了。按照一般标准,我这个父亲也不行,而且很不行。可以用八个字概括:“故弄玄虚,迟钝无趣。”离开他,没问题,他也老催我嫁人。

[孟河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孟河 行,那就把他也开除!我为公主想了一个夫家,就是那个胡子很大、香料很浓的外国王子。你嫁过去,既保留了豪华,又割断了裙带,很靠谱。

公主

(笑)

靠谱?

孟河

你要了人家的沉香又嫌人家身上的香气,其实那是同一种香。他那个国家有没有大河?你嫁过去后感到孤独,我和金河可以来陪你。

[公主哈哈大笑。]

公主

我相信,好友必会重逢,重逢必先相送。你们看我多细心,派人到鲨市和京城多次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夜你们凿冰的船,而且已经赶工修好。我要用这条船送你们南下,还要在码头举行送别大礼,老丈,你先陪我去看那船,指点一下。

[音乐起。公主、老丈下。场上灯渐暗。]

[较强的灯光射在孟河、金河身上,又以亮度较低的灯光显出全体歌队。]

孟河、金河和歌队

(轮唱、合唱交替)

泪涟涟,话灼灼,

我们的大船又起舵。

风无声,云无波,

互相默默听脉搏。

阴霾重,清风薄,

总有码头可停泊。

甘泉少,恶水多,

只要心中不干涸。

天未老,时未过,

有谁记得那夜的河?

喉未枯,音未落,

有谁能唱那夜的歌?

月已沉,星已堕,

茫茫三界多混浊。

灯可点,火可凿,

知心三句便着魔。

我举桨,你掌舵,

哪怕骤雨正滂沱。

茶同壶,酒共酌,

齐把绳索当缆索。

埧可移,岸可挪,

风浪且由风浪磨。

人轻微,气磅礴,

千里舟楫任颠簸!

[灯光重新照亮整个舞台。这里已是码头,公主正在张罗一个隆重的告别仪式。]

[稍远整齐地上来几十名卫士守护站立。接着,八名黑衣差役上场,在近处站定。在送别音乐中,响起一排鼓声,黑衣差役便在鼓声中向着台口齐齐下跪。]

[公主以一身金红相间的礼服上场,拖着很长的裙裾。她凝视台口片刻,音乐加强。她提裙躬身,幅度很大,几乎膝盖触地。]

[台上已不见孟河、金河、老丈。只看到天幕上出现一艘大船的影子,缓缓驶过。]

[在音乐声中,公主安排的告别仪式,很自然地转换成了演出的谢幕仪式。谢幕仪式也由公主引导,在宰相、大臣、新科进士、媒婆逐一谢幕后,依次出现老丈、金河、孟河。然后,在第一主角孟河的带领下,金河、公主、老丈出列,向观众致礼。]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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