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艺术的历史是一个层层累积型的动态过程,所以,一切有价值的创造都是传统的延承,都是对传统的再创造。
一,传统,不是已逝的梦影,不是风干的遗产。传统是一种时空的交织,是在一定的空间范畴内那种有能力向前流淌、而且正在流淌、将要继续流淌的跨时间的文化流程。一个艺术史博物馆所呈现的,只是传统的局部外象,不能等同于永不凝结、永远滚滚向前的传统的内在精魂。只有那种具有充分历史意识和文化素养的参观者,才能在艺术史博物馆的众多物品前深深沉思,索幽探潜,体察到连贯这些物品的内在精神潜流和创造力的承传,而他们又会把更大的兴趣投向博物馆的收尾处——那是不息的传统流程积蓄了历史的伟力向现实奔注、向未来奔注的壮美处所。
对于任何一部具体的作品来说,它只会体现
传统,而不会凝结
传统。凝结了的“传统”,不能传
之后世,不能统
贯历史,因此也就不是真正严格意义上的传统。
长期以来,我们的艺术理论对于各种艺术传统有一种“结壳式”的研究癖好。斩断了血脉,阻隔了前后,抵拒着下伸势头,急急地用僵死的理论、狭隘的兴趣、武断的态度为传统浇铸硬壳。于是,这就是传统,那就是传统,传统成了历史大道旁一个个肃穆的坟茔;于是,正是不断指点着传统、呼喊着传统的人,葬送了传统。
这种“结壳式”的研究癖好,使人类文明史上最值得珍视的传统
,变得面目可憎,使我们许多艺术家要一次次地啄破自己的“蛋壳”,才走上继承传统的正路:
一个雪白的、纯洁的梦,
那么圆,那么美,那么浅薄。
生机就在里面久久地挣扎,
居然——并不容易啄破!
有了!有了一个绿豆般大的窗户,
可是不够,不够把世界探索!
于是新生便在分裂中出现——
啊,春天!绿的大地,白的云朵……
别老在原地守着、守着,
尖声悲啼初生的潮湿和饥饿;
不管怎样蹒珊也得爬出旧窠,
——蓝天,蓝天在呼唤未来的天鹅!
别了,我的蛋壳,
别了,我的蛋壳!
那残碎得不可收拾的并不是我,
而只是包围过我的狭窄和脆弱!
钱超英:《别了,我的蛋壳》
传统的魅力,不在固守旧窠,而在爬出旧窠。当代著名的解释学家伽达默尔指出:
传统并不只是我们继承得来的一宗现成之物,而是我们自己把它生产出来的,因为我们理解着传统的进展并且参与在传统的进展之中,从而也就靠我们自己进一步地规定了传统。
《真实与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