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乙算着日子,等着第十天。但是,等到第七天,扬州城沸腾了。三位阁老,包括赵府里的仆役、门房都在兴奋地传言:听说吴可闻又要在梓园登台了,已被五家富商包场,谁也别想再弄到一张票。
岑乙拿出那个信封,取出戏票,手在颤抖。
拿到了戏票,岑乙就猜测,黑衣人可能要在戏院里向自己交代一点什么了。现在知道是吴可闻的演出,他更佩服黑衣人了。这个人,几乎无所不能。
开演那天,岑乙又一次重新感知了扬州。他已经熟悉的梓园门口广场,今天挤得密不透风。
能进场看戏的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最多只占一成,九成是来赶热闹的。
九成中,有一半是吴可闻的“死迷”,坚信只要长久守候,总能窥得吴可闻落轿下马时的一个背影,哪怕是一角衣带。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见到过吴可闻的落轿下马,更不知道会从哪个门进入。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放过今夜,相信以前那么多次,都是自己疏忽了,走眼了。怎么可能不落轿下马,不择路进门呢?难道从天上飞下来的?他们,全挤在梓园门口,成了一道厚厚的人体壁障。
至于还有一半纯粹来赶热闹的人,并不存在一窥吴可闻的奢想,他们倒是来观看“死迷”的,因此特别放松,边笑边闹,摇摆自如。
由于广场上人如蚁集,各种吃食摊贩也跟随而来。
扬州的吃食摊贩与别地不同,一点儿也不会因为摊小而简陋,反而会因为摊贩与摊贩之间的近距离对比而刺激竞争欲望。因此,今天梓园广场从下午开始就摆开了惊人的阵势。当时就有一本书详细记载了扬州梓园广场这种“当街食肆”的菜品名目,有糊炒田鸡、酒醋蹄、红白油鸡鸭、炸虾、板鸭、五香野鸭、鸡鸭杂、火腿片、鲜蛏、螺蛳、熏鱼……
因此,赶热闹的人,大多也是逛食肆的人。汽灯明亮,烛炬闪烁,蒸气腾腾,香味阵阵。摊位前的椅子凳子根本不够坐,很多人都蹲着、站着在用食。梓园门口的“死迷”们是看不起这批食客的。他们心无旁骛,一直等到场内锣鼓响起,吴可闻已经登场,才悻悻地离开门口,来到食肆前。他们最受食肆主人的欢迎,因为他们吃得很多,坐得很久,直等到演出散场,才匆忙付银,再赶到戏院门口,去追寻吴可闻的背影。
岑乙举着戏票进场时,堵在门口的“死迷”们都让出一条小路,眼巴巴地看着能够进场的幸运儿。梓园很牛气,没有为达官贵人安排特殊的进出口,因此再厉害的人也要从“死迷”们的鼻子跟前一步步挤进去。这就为大家增加了一条围观的理由:“这是戴状元的父亲吧?”“那是汪府二少爷!”“老巡抚的孙女果然美若天仙!”……
岑乙的座位,在二楼檐廊的茶座边,与舞台有较大的距离。这当然是黑衣人的刻意安排,如果坐在楼下的中心部位,太令人注目。
岑乙刚坐下,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擦肩坐下了。
茶桌上有一套茶具,戏院仆役过来筛茶。岑乙正想与黑衣人说点什么,黑衣人先开口了,但他说的话岑乙听不懂。黑衣人用手指了指舞台,又把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蒋士铨的《空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