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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岑乙说:“原来你们只是目光相接,我这一去,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了。从今天开始,他会天天等你。把半辈子的事,压在这几天了。”

“我转不过来。”小丝说,“他对我,只是目光一闪;赵南对我,痛彻心肺。我如果去见他,叫一声大哥,就是对自己前半生的背叛。”

“我理解,我理解。”岑乙被小丝感动了,说,“这几天,你就好好谈谈自己的经历吧。你谈了,我谈。我们现在已经站在山腰平台上了,却互相不知道是从哪两条小路爬上来的。”

“好。”小丝同意,“明天开始。”

“还到老城堡的咖啡座?”岑乙问。

“对。如果到茶寮里,都是中国人,听得懂我们的话,座位又摆得挤,不方便。咖啡座好,我听得懂外国人在讲什么,外国人却听不懂我们在讲什么,这很痛快。”小丝说。

“你听得懂外国话?”岑乙又吃惊了。

“你忘了,赵南是做外国贸易的,我是她的助手。”小丝说,“只不过,我的外国话水准不高,还带着一点苏州腔。”

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像上班一样,准时去老城堡咖啡座。彼此谈得很透、很细,还不断互相追问。

谈到第五天,他们晚上回到巨石商栈,商栈的经理说,有一个蓑衣老船工来找过岑先生,还在西边第一间房间门口等了很久。

岑乙一听,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小丝问他,怎么冒出来一个蓑衣老船工?岑乙说:“你大哥着急了。”

第二天早上,岑乙到石洞口的码头找到了蓑衣老汉。老汉说,昨天他去了冷獭岛,那个青衫管带要他带话过来,说是姓何的犯人流放期已满,可以离开了,但一定要见一下妹妹,否则不走。

这可是个大消息,岑乙连忙快步走回住所,急急地找小丝。

小丝一听,闭了一会儿眼。然后,请岑乙在自己房间里坐下,说这事必须慎重考虑。

“还是与我一起去看他一下吧。否则,他就在那个岛上与你拼时间。今后他的流放,不是朝廷判的,倒是你判的了。”岑乙说。

小丝说:“不错,朝廷轻判了,我不能轻判。他还不了解他的妹妹是何等样人。”

岑乙说:“他毕竟已得到惩罚。一家人,或许能够宽宽心,不计前嫌……”

没等他说完,小丝就抢过了话头:“不计前嫌?那是指私家恩怨。请想想那天扬州的地道和运河,那么大的祸害,怎么还能纳入私家门庭?我如果把公害私化,岂不是道义舞弊!”

岑乙深深地点头。在道义上,他完全站在小丝一边。小丝刚才所说的话,把他那天在冷獭岛上当着何求的面本想大吼一百声而只吼了一两声的满肚子埋藏,又调动起来了。他不想立即用劝说来阻挡小丝内心正义的爆发。然而,不管怎么说,他印象中的何求并不完全是恶的化身。这是因为,自己多次接触过何求,而小丝却没有。

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真是天地大秘。不能用善、恶、是、非、忠、奸、真、伪这些概念分割穷尽,因此也不能用爱、恨、情、仇、亲、疏、笑、骂这些态度表达干净。

岑乙记起来了,几次一起看昆曲,何求都会忍不住暗自垂泪抽泣,无非是剧情唱词触动了破家之忆、寻妹之思。岑乙又记起来了,何求还曾经用自己的名字调侃自己,疑惑地自问:“何求?何求?”当然,这是他自取的名字,概括了自己彻底的迷惘。

何求?何求?至少有一点追求是真的,那就是寻找妹妹。

岑乙想起,那天他在冷獭岛问何求:“为什么两次在梓园垂泪抽泣?”

记得何求一顿,说:“二十岁之前的泪,流给屈死的母亲和弟弟;二十岁之后的泪,流给怎么也找不着的妹妹。”

“怎么也找不着?”岑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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