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始积起薄灰的信箱里,正静静躺着一张来自大洋彼岸的明信片。
没有署名,背面的大本钟坐落在夕阳的余晖中,几百年如一日的,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赤井秀一当然知道这张明信片是谁寄过来的,类似的他也陆陆续续收到过一些,世良圆柏……
他愣了一下,有些苦涩的笑出声来。
果然是上了年纪,连记性都不怎么好了。
在他们最后一封交流的邮件里,圆柏跟他说:
“秀一哥,我想了很久,还是想把名字给改回来。”
五十岚圆柏。
那是他来到这人世间,所收获到的第一份礼物。
“你说……阿夜他还会记得这个名字吗?别到时候再不认识我了。”
冷冰冰的文字,看似开玩笑一般的口吻,隐藏着的,是一个人最原始浓烈的感情。
患得患失,却依旧热烈的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于废墟与灰烬中得到重生。
他只能这么去形容五十岚圆柏。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赤井秀一有些疲惫的起身,回到房间的书桌前,拉开抽屉,空旷的空间内只有几张明信片和薄薄的信封,他站在那里许久,直到逐渐西沉的夕阳有些刺痛他的眼睛,他才想起将新收到的明信片和过去的那些放在一起。
缓缓点燃一支烟,在青白色的烟雾之中,他看清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他也是快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鬓角的星点雪白和眼角细细的皱纹无一不在时刻提醒着他,时间从来都不会特殊照顾任何一个人。
除非他永远留在了过去。
一支烟渐渐见底,赤井秀一最终还是退出了手机的通讯界面,关于五十岚圆柏的消息,还是过段时间再告诉真纯好了。
偌大的公寓内,他至今一人独居。
近几年他开始退居二线,手头上的工作骤然减少让他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虽说跟过去相比较而言非常安全,但也有些过于平淡,甚至是缺乏激情,百无聊赖。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点兴趣爱好,比如在家里浇浇花,养养鱼什么的,不过收效甚微,在不知道换了第几批绿植和鱼苗以后,他还是决定不再去霍霍那些无辜的小生命了。
他确实没这个天赋。
穿上外套拿起钥匙,今天是圣诞节,本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是他人在美国,老爸至今下落不明,老妈恢复成成年人后回了英国,秀吉留在日本结了婚,还有两个满世界到处跑的弟弟妹妹,倒也算的上是各有归宿吧。
……大概?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有必要要跟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成天形影不离的粘在一起。
他也只能找这么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距离他公寓差不多一条街的距离有家快餐店,平时不想做饭的时候,他就去那里将就一顿,就像今天这样。
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寒风与暖气骤然相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天空阴沉沉的,走到楼下的时候,有点点雪白落在他的外套上。
下雪了。
在快餐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内节日气氛浓厚,最中央的位置摆了棵高大的,缀满了装饰物的圣诞树,窗户的边缘用红色和绿色的彩带装饰,中间还挂了个精致的圣诞的花环。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孩子牵着大人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巧精致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兴奋,即使被寒风冻的鼻尖通红,也不肯带上围巾御寒。
赤井秀一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或许是受到节日气氛的影响,他感觉心情都是难得的轻松愉悦。
墙上的电视正播报着晚间新闻,手机在口袋里接连震动了几次,他掏出来看了看,是五十岚圆柏发来的消息。
似乎是某一个瞬间的抓拍,被彩灯装饰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一座巨大的圣诞树矗立在画面的最中央,再往下翻是几张简易晚餐的照片,在暖色灯光的烘托下,再简单的食物看上去都让人格外的有食欲。
手指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停了下来,赤井秀一的笑容僵了一瞬间,而后嘴角又渐渐上扬。
是五十岚圆柏和世良真纯的合照。
两人似乎和记忆中并无差别,但又具体说不上哪里变得不太一样。
两种自相矛盾的想法碰撞在一起,赤井秀一恍惚了一下。
人总是会变的。
他们不能止步不前。
他们必须要向前继续走。
从快餐店离开,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被一片银白包裹着的世界里,曾经也在不停的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罪恶。
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赤井秀一侧着头看过去,巷子很长,直直的通向另一条街道,有模糊的灯火从中透过,照亮了他的眼睛。
沿着小巷向更深处的地方走去,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心跳在渐渐加快,眼前的白茫茫似乎少了点艳丽的色彩,在一个拐角后,本应该躺着人的地方变得空荡荡的,赤井秀一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大概是他和鹤田搭档的最后一段时间,在任务地点爆炸之前,他早就收到了鹤田要求撤退的指令。
看着眼前熊熊升起浓烟的会场残骸,他与四散而逃的人群融为一体,耳麦那头安静的可怕,以至于他一度怀疑是不是信号被切断了。
在撤离到安全区后,赤井秀一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耳麦里面突然发声,阴沉的声音让他本就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被扯到极点。
是琴酒的问责,问他为什么任务成功以后反而联系不到鹤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琴酒的声音似乎听上去有些……紧张?
这个荒谬至极的想法很快被他自己推翻,当务之急是先好好想出一个不会被琴酒怀疑的理由,接连好几次他差点就能得手,可每次鹤田都好像奇迹一般活着回来,这样的情况多了以后,他难保不会被引起怀疑。
“我……”
他还没想好接下去该怎么说,公共频道里突然响起一阵呲呲啦啦的声音,那头的人虚弱的咳了几声,几乎是用气音在汇报位置。赤井秀一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理所当然的,他是距离最近的那一个。
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厚的将要没过脚踝的积雪中,借着手电微弱的光芒,他看见了雪白上的点点猩红。
顺着血迹往里走,在拐角最里面的位置,是一团蜷缩起来的黑色,赤井秀一小心将手电的光往上移了些许,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没有带着兜帽的,半边脸都染上血污的,鹤田的脸。
见有灯光照过来,鹤田也只是撇了撇头,他现在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还能感觉到的就是入骨的寒冷,然后就是麻木,血液在快速的流失,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因失血过多死去。
在赤井秀一看不见的角度,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果然,他还是要死在这里。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冬天一样。
那是……多久之前来着。
赤井秀一慢慢蹲下身子,小心拨开鹤田眼前的头发,那是一双漂亮通透的琥珀色眼睛,如今却毫无神色,就连瞳孔都在开始渐渐扩散,他看着鹤田呼吸渐弱,一向冷静平稳的心突然开始加速。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他慢慢站起身来。
都轮不到他再做什么手脚,在这种低温环境下大量失血,用不了二十分钟,鹤田就会因为失温死去。
他甚至都不用再去费心编造什么理由,他只是没能及时赶到而已。
这是个人为无法控制的因素而已。
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他就能解决掉这个对于他们而言最难缠的敌人。
“a……akai……”
仿佛突然被雷劈中一样,赤井秀一僵硬的站在原地,这个地方除了风声以外安静无比,能发出声音的就只有眼前濒死的鹤田。
是巧合吗?还是他听错了?
“赤井……秀一,我知道你……”鹤田动了动手指,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一般,他盯着赤井秀一的眼睛,“我一直……都知道……”
就好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从皮肉冷到了骨髓中,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发不出什么声音,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鹤田的眼睛。
“也只有我……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