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明月楼中一层层亮起了灯火,乐声仍然未止,《蒹葭》过后又是一曲《桃夭》,十分绚烂华美。不一刻,当《桃夭》也到尾声,楼中屏风后转出了四个穿浅绿罗裙的少女,两执箫,两捧笙,站定方位后,开始合奏,是一曲《宫城柳》。
楼中的闲谈声顿时停了下来,接着脚步轻盈,六个长袖飘飘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一般高矮,一般的柳腰曼妙,同时起舞,跳的是《拓枝舞》。
洛君平笑道:“五弟看这舞比之宫中的如何?”
洛凭渊回到洛城后,只见过一次宫娥歌舞,觉得眼前所见,比之彩衣纷飞的宫中舞姬,似乎更多了几分婉约,口中只淡淡说道:“我向来不懂这些,判断不出来。”
安王笑道:“我见五弟爱听琴音,又连山中鸟鸣都留意,想必喜爱音律。就想该让你来这明月楼。舞蹈也还罢了,白若菡的清歌确实值得一听。”他见洛凭渊神色不豫,知道自己一出现,这弟弟多半已猜到几分,索性直承其事。
洛凭渊反而不好再计较,想想自己人都来了,是谁拉过来的,似乎也无甚分别,一笑说道:“多谢三哥美意。”
林辰这才听明白,想到来此的主意是钱瞻提的,暗暗瞪了他一眼。
说话间,《拓枝舞》已毕,六名舞姬都依次退到屏风后面,身影不见,想是屏风后另有通道。
楼内的灯火就在此时暗了下去,楼上楼下,都有婢女吹熄灯烛,只余有限几盏。笙箫婉转依旧,洛凭渊却于其中隐约听到了脚步细碎,从楼下拾级而上,伴随着环佩叮咚。
林辰悄声道:“来了。”
两名少女手持琉璃灯在前引路,后面缓步走来一个白衣女郎,月环水佩云裳,满头青丝大半垂落,只在头上松松挽了个髻,迤逦而来,实是说不出地动人。脸上蒙着青纱,看不清容貌,却更引人遐思。
她走到屏风之前,裣衽为礼,柔声说道:“若菡见过各位贵客。”
洛凭渊见她眼波如水,似是向自己看过来,须臾又转了开去。再看楼中诸人的表情分明都写着:她看到我了。
白若菡又说道:“今夜月色皎皎,清风徐来,蒙诸位不弃,于此水阁中相会,实是有幸。若菡近日来见到赵缅公子一首小令,感其词中之意,这就作歌一曲。”楼中立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周瑜阳说道:“原来白姑娘今次选中了他的词。”
林辰向宁王解释道:“赵缅字繁昔,是湖州人氏,闻说他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叔父曾任礼部侍郎。赵繁昔四年前乡试被点为湖州府解元,但不知为何在进京会试时没有取中,他也不回去,就在洛城中待着,结交拜会其他学子。据我所见,此人颇有才学,时常有佳作流出。今晚唱他的词,倒要好好听听。”
洛凭渊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张桌边独自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眉清目朗,穿了深蓝布袍,虽不华贵,倒与这摆放芝兰的明月楼气韵契合。
一名婢女上前送上琵琶,白若菡左手抱了琵琶,右手纤纤五指顺次一拨,就是一轮金玉交鸣。
众人都静下来,白若菡已转过纱帘。楼中半明半暗,唯有她坐的地方应是另安了灯盏,照得明亮。隔帘看去,倩影若隐若现,竟有广寒清虚般的飘渺之感。
她盈盈落座,转轴拨弦,乐声自帘后渐次倾出,忽高忽低,时疾时缓,流转间似能将整座明月楼笼罩其中。一轮琵琶语过后,曼声歌道:
“平生多寂寥,潇潇暮雨锁清愁,酒醒处,月如钩,湖畔依依柳;
尝叹飘零久,笑问何日再登楼,愿未遂,意悠悠,江海寄孤舟。”
歌声清丽如珠,圆转如意,每到细微曲折之处,无不宛转深入,唱得淋漓尽致,加上琵琶音相伴,一曲唱罢,楼中彩声雷动。懂文的人就低声评论赵缅的词,感叹词意惆怅,令人闻之同感伤怀。
安王见洛凭渊现出赞赏之色,心中暗想,此事已成了一半,笑问道:“这明月楼可是名不虚传?”
洛凭渊点点头,只把话题扯远:“此间果然是清歌曼舞,料想若是在西子湖畔的明月楼,逢到皓月当空之时,听到此曲,定胜似天上人间。”
白若菡唱罢从帘后走出,对喝彩的听众盈盈还礼,随即走到屏风另一侧,早有人将一张案几抬到那里,上面堆满纸卷,都是来此的客人方才写就的。此乃今晚的彩头,各人都十分期待,若是能于这许多人中单单被拣中,可是幸运得很。
洛凭渊心中却委实有些无趣,若他想得不错,安王多半已动了手脚,让自己被抽中。
白若菡信手在纸堆中捻出一卷,她身边的小婢接过展开,向场中福了一福,笑道:“这可奇了,此卷中是一首无名诗,既无诗名,亦无落款,不知是哪位公子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