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时静了下来。各人均在想,纵走纪庭辉令人心中不甘,而且昆仑府真的能守诺,将人平安放回来吗?
封景仪有些犹豫:“昆仑府既然敢公然到王府来威胁,必定有万全准备,若是被他们发觉了暗中查访,蒋寒或魏清怕是会有危险。”他并非信不过宁王,但是想到如果下次送到面前的是师弟们的手指或耳朵,甚至尸体,就无法不忧心如焚,“江宗主和五殿下久在这洛城中,不知可有妥当之法?”
他只觉洛凭渊太过年轻,回到洛城不到半载,而对于静王,尽管确是闻名不如见面,但见他一直在卧病,因此虽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存多少指望。
静王见了白布留书后一直在思忖,此时才缓缓说道:“纪庭辉决不能交给昆仑府。”
话音甫落,所有人都是一呆,不要说洛凭渊,连随他多年的秦霜和杨越都鲜少听到他用这般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说话。
“江宗主此言何意?”封景仪道,他平素冷静,但现下情势危急,声音也不觉提高了,“除非能将两个师弟安全救出来,否则届时不放岳乾,他们的性命怎么办?”
静王的神色依旧沉静,像是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几位少侠远道来我府中,却在这洛城出了事,是我的疏失。琅環必定全力查找他们的下落,尽力在期限前将人救出,但明日不能放走岳乾,更不能让他回去昆仑府。”
“江宗主,”封景仪心中生出怒意,站起身来,“我华山派过去与你未曾谋面,只因见怀壁庄处事仁侠,与琅環亦有渊源,才一直敬重有加。你传信华山,要我等先赴裕门关再往洛城,封某照办了,让我三人暂住等到中元之后,在下也答应了,但如何处置岳乾,乃是我华山内务,事关师弟生死,若无原委,恕景仪不能从命;还是说江宗主要用身份和琅環来压我,或是让宁王殿下扣着人不放?”话到最后,语气已转为冷峻,又道:“人命关天,不管什么原因,望江宗主慎言。”
房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关绫“唰”的一下不知从何处闪出来,站到静王身后,冷冷地看着封景仪。
“小绫不可冒犯。”静王道,他稍稍示意,关绫便身形闪动,又不知消失到了哪里,谷雨也不出声地退了出去,从外面掩上房门。
“封少侠请勿动气,”在一片静默里,洛湮华如是说道,他的神情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凝肃,“在下岂肯弃两位少侠安危于不顾,只是若岳乾逃脱,其中关系到的人命又何止千万。兹事体大,我唯有将其中情由告知,与封少侠一同商议。”
封景仪本也不好翻脸,听闻静王的话意,心中微凛,于是重又坐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宗主请明言。”
在场的众人中,秦霜最清楚前因后果,他见静王微微点了点头,就低声讲述了数月前如何从纪庭辉口中套问出飘香酒楼的所在,之后又如何利用这条线索假传情报,引北境辽军上钩,从而帮助禹周军队在战事中取得先机。
他说得扼要明了,太子与昆仑府勾联等细节则掠过不提,末尾说道:“故而之前主上请封少侠一行再等几天,是为了稳定局势,直到会战结束。”
封景仪听到后面已经明白:纪庭辉此前以为绿蕊通知了同门设法相救,自己才得以活命,然而飘香酒楼那边实际上毫不知情。只消此人脱身而去,与同门相见,两下里一经对照,便会知道酒楼早已暴露,而通过它传向边关的情报只怕也会因此不足取信。此刻北境战局一触即发,岂容在这个档口生变。
他的脸色一时间转为苍白,事关国之安危荣辱,的确不是他师兄弟三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他怔了一会儿才说道:“江宗主,既然你有这番筹谋,实在应当早些告知,或是传信我等延迟行程才是,如今教我如何是好。”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等机密怎能外泄,世上诸事又岂能尽在算计之中。
“此事原是我思虑不周,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两位少侠救出,我府中的从人也需找回来。”静王说道,自从发觉了飘香酒楼的存在,谢枫属下的淇碧一直在密切监视,已经大致查明了昆仑府在洛城中的势力分布,只因时机尚未成熟,才未对其出手。他凝视封景仪,说道:“昆仑府目前送来的是指环,想来他们暂时还不至受重伤或有性命之忧。封少侠,你可愿将此事交托于我?江华虽则不才,但必定会竭尽全力还你两个完好的师弟。”
封景仪人生地疏,突逢不测,本已心乱如麻,但闻听此语,与他目光对视之下,整个人却渐渐恢复了理智与稳定,心念电转间已打定了主意。
“此时别无他法,我师兄弟三人性命便交托于江宗主。”他起身长揖道:“若是明日申时,师弟们仍未能救出,我自然会前往天牢,将那岳乾带出来,而后当街以剑格杀。若是师弟们因此出事,景仪必定自刎,以命相报。”
静王颔首还礼,武林之中信诺为重,性命相托不过在一言之间,两人都知道无需再说。
静王道:“景仪就留在府中等待消息;凭渊将下属都撤回来,也不要再派人暗查,以免被昆仑府的眼线发觉,对两位少侠不利,只需令天牢做好准备,让景仪明日和崆峒派少侠一道前去押走岳乾即可。至于小霜,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简短商议后,封景仪回到东院等待,宁王赶往靖羽卫所,静王留下秦霜和杨越仔细吩咐了一刻功夫,秦霜才出了澜沧居。
此时上午的辰光已经过去一半,他进出时通常不走府中门户,只是使出轻功,整个人悠忽隐没在府内葱茏的林木间。
众人都散去后,洛湮华独自在书房中思索,靖羽卫一夜查下来仍未找到三人踪迹,可见对方准备周密。他并不怀疑这件事是昆仑府所为,在洛城的地界上,其他势力没有理由为了一个纪庭辉而这样大动干戈。
对方的手法可算巧妙恶毒,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昆仑府做得太过嚣张了,明知华山诸人住进了静王府还公然威胁,纵然使用离合水传书不留证据,但宁王确是亲眼所见,又怎会无动于衷揭过此事?以他对洛文箫的了解,不是其中有诈,就是准备了后手。
他反复思量了一刻,走到窗边说道:“小绫。”
隐在树上的关绫飘身穿过窗棂,落入房中。静王道:“去一趟靖羽卫所,告诉凭渊不要心急,无论再收到什么消息都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先同我商量。”
这句话他方才已经向洛凭渊嘱咐过一遍,关绫的脸上现出一丝疑惑,但仍毫不迟疑的领命而去。
洛凭渊此刻的确心情焦虑,纪庭辉不能放,可是难道就眼看着蒋寒和魏清,甚至封景仪丢掉性命?今日秦霜所说通过昆仑府传送虚假情报之事,他同样是首次听闻,封景仪听了不会多想,他在一旁却觉得心底发凉,还有些不敢置信。飘香酒楼探听到的消息应当都是最先传到东宫,那么太子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可他难以想象身为禹周的太子,洛文箫会为了令云王落败而枉顾大局,他随即想到韩贵妃早年应该就有过通敌之行,否则九年前韶安何以会一夕陷落。
林辰信中描绘的幽云十六州惨况仿佛又回到脑海,而今华山弟子刚刚与品武堂战罢,却在这京师洛城遭遇暗算。他只觉怒火如沸,将平素沉稳的心境烧灼得激荡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