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爷最是惜花,便出来打圆场:“这桩案子牵涉甚多,也难怪两位殿下关心,多想想各种可能,原是应当。不过杜家小姑娘的人品说话,本王觉得还好,两位殿下莫要吓坏了她。”
天宜帝的猜忌之心原较常人为多,但他将两方的说辞与整件事的时间地点推敲一遍,也感到这番证言不可能出于捏造。不要说杜棠梨只是个长在闺中的寻常少女,纵然是后宫谙熟勾心斗角的妃嫔,短时间内要将这么一篇谎话说圆,也绝无可能。醒来后仓促应答的宁王和临时进宫的杜棠梨所说一致,已经足以取信。
而且,如果有人要作假,先就过不了李平澜这一关。
只有一点令他不放心,如果说匪徒杀人是为了布局陷害宁王,何以要留下杜棠梨的性命,有她旁证,岂非弄巧成拙,此中是否另有别情?
他沉声问道:“杜棠梨,朕有一问,你方才所述可还有未尽之处?黑衣人留你不杀必有原故,在你被制住之后,他们撤离之前,还有什么事发生?”他顿了顿又道,“事关重大,即使难以启齿也不得讳言。落入匪手并非你的过错,朕自会以宽仁待之。”
天子亲口发问,静安殿内顿时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杜棠梨身上。十五六岁的少女落入匪手,会遭遇什么?更为貌美的姚芊儿都被一剑穿心,杜棠梨为何能保住性命?
“回陛下,”杜棠梨秀丽的脸庞先是泛起薄晕,随即褪去了血色,“臣女当时先是被制住不省人事,等到意识回复时,听到那黑衣人在耳边说话,他们似是将我认作了诚毅侯小姐。”
“好好记住,姚小姐,”那个刺耳无情的声音说道,“今日你昏过去之前亲眼所见,是宁王洛凭渊突然拿着剑冲进这正殿,杀了和你同来的所有人。只消好好将这句话说了,你日后必会富贵顺遂。”
杜棠梨当时没有回应,尽管声音离得很近,但她不是姚芊儿,这只是幻觉。
然而那个黑衣人的手像钳子一样捏紧了她的肩膀,火辣辣地疼,迫使她睁开了眼睛。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对方问道:“你可听清了?”
杜棠梨看到了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她即使在昏沉中,也直觉如果不顺着这个人的话,怕是立刻就会被杀死,于是低低“嗯”了一声。
肩上的钳制松了一些,那人道:“如果被问到为何在这正殿之中,你怎么回答?”
杜棠梨努力想着他要听什么,低声道:“不小心误走到此处的。”她半坐在地上,本能地向后移动,想离开那人远一些,余光瞥见其他黑衣人这时都站在殿角,像在等待指令。
“可以,你就这么说。”眼前的人道,他蒙着脸,只露出那双冷酷的眼睛,“宫里娘娘赞过姚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亏待。好好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只要庆恩伯好了,你自然妻凭夫贵。诚毅侯府日后还得指靠你帮衬。”
杜棠梨低头应了一声,她心底一半是冰凉的恐惧,另一半却是混沌的迷惑,这一切不像真的,更像一场怪异的噩梦,为什么她会被当做姚芊儿?
那黑衣人眼神淡漠地瞅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是否真的听进去了,跟着便让杜棠梨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最后道:“你运气不坏。记住了,不管谁问都是这句话,别起歪心思,后果你承担不起,今日之事自有贵人为你做主。”
众人听着杜棠梨的回忆,她讲得有些吃力,说不上连贯,但内容却如石破天惊一般。杜棠梨感到众人投向自己的视线包含着各种情绪,有惊讶、恍然、不可思议,还有的带着深深的恼怒与恶意,那该是太子殿下罢。
她很想看一眼静王,但还是忍住了。昨晚在马车里,她不知不觉将这段与贼人的对话说了出来,仿佛心里的不安恐惧能够因此得以释怀。
静王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说道:“面圣时,不要急着提到这一段,要等到陛下问时再讲,他才会真的相信。”
太子盯着杜棠梨,无论自己还是安王,眼下都不能再阻拦她说下去,将原本该永远秘而不宣的内幕揭露人前。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天宜帝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着御座的扶手,皇觉命案,竟是一场宫里宫外、里应外合的陷害吗?
“姚芊儿就在殿中,为何贼人会认错你二人的身份?”他突然打断了杜棠梨的叙述。
“陛下,臣女也不确定。只是昨日出门前,诚毅侯小姐见臣女衣着素简,故送了一套衣衫让我穿着,以示郑重。”杜棠梨道,“臣女当日因觉新鲜,在额间点了一颗朱砂痣,与姚小姐平日相似,或许匪徒便是因此错认。”她没有说出那颗痣是怎么点上的,姚芊儿已经很可怜了。
太子和安王力持镇定,不至显出神色有异。他们都留意过姚芊儿额间那一点殷红,洛文箫恨得几乎要吐血,千算万算,竟是输在了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上,难道真是天意?他心中升起一股戾气:如此费尽心机全力以赴,凭什么天不佑他?
天宜帝此时却转为深思,杜棠梨所说若是真话,意味着这件事牵涉到了后宫乃至朝廷。
一件命案至此已越查越深,满是他常年来已经熟知的阴谋味道。他看着眼前的杜棠梨,少女的脸上有回忆带来的不安恐惧,但神情是干净单纯的,对这些话的意义并不真的了解。她的转述解开了一部分疑问,但同时又带来新的阴影。
“这番话,方才为何不讲?”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可还听到别的?”
“陛下恕罪,”杜棠梨有些惶然,“只因后来那人见臣女点头,便说道,‘你最好别乱动。’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臣女又昏睡过去,再醒来时,所有的黑衣人都不见了。臣女只怕听到的这一切是在做梦,担心会扰了圣听,不敢贸然说出。”
她极力回忆着:“陛下相问,臣女还记得,在最后昏沉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同那黑衣人说话,声音很清亮,所以醒来后还有印象。”除了安王,在场的三位皇子同时想到,定是纳兰玉。
“听到了什么,说吧,朕赦你无罪。”天宜帝道。
洛文箫死死盯着跪在御阶下的杜棠梨,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还会说出什么,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在适才短短一刻,杜棠梨早已死去不知多少次。
只听杜棠梨颤声道:“那个声音说,‘戴世发,你怎么还在磨蹭,该怎么做无需我说了吧。’然后那黑衣人就哼了一声,‘我的事办完了,这就带人出城,重头戏还要看护法大人的。’接着他们的声音就远了。臣女只记得这些。”
天宜帝的瞳孔瞬间收缩,当听到“护法”二字时,他心中已然确定。洛凭渊是今晨醒转后才说出了因的真实身份,由傅见琛转述给自己,连这殿內的人也是刚刚听到,杜棠梨除非亲身经历,又怎么可能编得出来。
他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缓缓踱了几步,才重又坐了回去:“凭渊,杜小姐所说的戴世发,你可知是什么人?”
洛凭渊当然知道,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此人与东宫的关联,于是躬身答道:“回父皇,儿臣约略查到过,上月夜袭儿臣居所的刺客首领名叫戴世杰,与戴世发似是兄弟。”
他没有想到,这个太子亲信的名字会从一无所知的杜棠梨口中说出。在这一瞬间,仿佛能看到,最后一环终于扣上,一条线将先前与目下的许多事情贯穿在一起,呈现在皇帝眼前。指使纪庭辉、截杀靖羽卫、夜袭静王府、血溅皇觉寺,一连串事件的一端连着昆仑府,而另一头则指向宫中,那只一直隐在幕后扯线操控的手,已经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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