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荫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平素的淡然掩盖不住那种深切,令人印象深刻。
如今本人就在眼前,严荫还没见过气质如此静谧的人。十四五岁的少年拿出最挑剔的眼光,小心地打量了许久,唯觉气运淡雅,言谈举止间幽雅泛生,怎么也寻不出瑕疵。看的时间一长,整个人都要跟着沉静下来。
寒山派的小弟子有点服气,同时十分郁闷。总觉得,一样是说话,四师兄在对着这位好看的皇兄时,神态就会变得有哪里不一样。自己那时的感觉没有错,最喜欢的四师兄果然被抢走了,这个,也许说抢回去更恰当?
其他三人怎会知道他心里转动的小心思,洛凭渊笑道:“也不用杨总管费心安排住处,二师兄和小师弟就住我的含笑斋吧。”
静王也觉这样最是妥当,微笑颔首,洛凭渊的师兄弟,就由他来招呼安置好了。
用过晚餐,严荫还在满怀兴致地向四师兄探听当日皇觉寺中力杀梵音僧魔纳兰玉的前后经过。他最爱听故事了,而且此事已然轰传江湖,人人皆知当今的宁王作为寒山门下,武功修为乃是实至名归,只可惜皇室成员不入兵器榜,否则璇玑阁定会加以品评。
洛凭渊却想到二人是远道而来,定然乏累,虽然很想多叙些师门情形,还是摸了摸严荫的脑袋,要兴奋的小师弟早些去安歇。他自己洗了手,在灯下拆开师尊的信。
他离山后仍不时写信给寒山真人,主要是问候安好,有时述说自己的近况,或是请教练功时的困惑。莫寒山并不是每次都有回信,只有当他觉得洛凭渊提到的某件事比较重要的时候,才会传书答复。因为这样,洛凭渊还挺期待师尊这一次会说什么。他之前那封去信写得很长,里面提到了即将来临的比武与和谈,还不禁说起皇兄的身体状况,每次病势发作的时候,似乎自己用内力帮助调理,就会好过一些。他想求教师尊,皇兄还有没有可能再修习某些功法,好对身体有所裨益。
寒山真人的信不长,仍然用一贯的平和语气勉励他,对于身边的事用心尽力即可,其余顺其自然,须知凡事自有天命定数,用力过度就成了强求。又告诫他,愈是诸事纷扰,愈是不可忘记内省,审势本心不变,才不致迷失。
门中以道法自然为旨,修行不仅在于武功,更多的是品性,洛凭渊看着这番教诲,昔日静修聆训的情景仿佛重回眼前,相信唯有历经尘世三千,才可能返璞归真。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师尊让他不要过多寻找适合静王的内功法门,既然根底不存,也就无从再修炼起;已经有梦仙谷主在悉心医治,他从旁多想并无益处。
洛凭渊低低叹了口气,他觉得好像被师尊责备了,奚茗画说的也是类似的话,告诫不可总是心存杂念,反而添乱。也许自己真的不该这么求医问药,毕竟,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旁人早就想到了。他只是悬心,中秋、上元,洛城火树银花,在在都是良辰美景,平日温暖的澜沧居里却唯有孤清,皇兄看上去总是那么难受。他不知道府中其他人的感受,自己而今每逢天边月轮渐满,就会莫名焦虑。
许是不想显得太严肃,寒山真人在信尾说起,前些日子捎来的古墨很不错,放在案头隐隐生香。洛凭渊想到师尊喜爱古墨,还是皇兄提点的,更觉怅然。总会好起来的,不可心急,他对自己说。现下也确实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二月初二快要到了。
事实上,比武正日还没到,忙碌已经开始了。
洛城禁军校场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搭建起一座擂台,高三丈三,长宽各十丈。以玄水、赤焰、冰风、飓雷命名,开擂后同时比武,为时十天。
可以想见,最终能留在擂台上的高手只有四名,也是有资格进入决胜一环的人选。根据抽签顺序,宁王将逐一考校四人武功,其中最先胜过禹周五皇子的那一个,就是本次比武的最终优胜,倘若四人都落败,则由宁王根据他们在整段比武期间展现出的武功人品排定名次,决定谁是第一。
总体而言,来自北辽和夷金的武者都能得到充分展示武功的机会,至于最后一节是由洛凭渊来把握,显得禹周多占些优势,但是,一来这是人家的地盘;二来,禹周也需顾及悠悠众口,纵然偏袒也不能太明显;三来么,不服的话,派出本国强手多赢下几座擂台,击败五殿下,不就当之无愧,谁也没有话说了。
此时洛城已是纷纷扰扰,除了耶律世保和完颜潮带来的手下、洛城中的靖羽卫与住在静王府中的武林子弟,还有不知多少怀着各自目的赶来洛城的三国武人。去年秋闱时被赴考举子们住满的客栈,而今又全是这些来历师承各异的来客,而且大都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不过么,擂台也不是谁都能上的,距离二月二还有五天,靖羽卫已经开始对前来的辽金以及本国参与者进行筛选。
禹周方面有明确的要求:年龄三十岁以下,未曾婚配或出家,体貌端正无残疾,当然,必须是男子。最后一条是临时添加的,因为还真有若干侠女前来,表示要登擂比武,只是不求亲。靖羽卫一边审查资格,一边还得将这些出于好意或恶意来添乱的打发出去。
第一道审查初步合格的人,在参擂前还需通过文试。这一关并不是为了卡人,但就像皇帝所说的,粗鄙不文的人不在竞逐之列。文试的内容很简单:默写四书五经中任意一段,字数不少于一百字,加上前朝古诗一首。只要不是错得离谱或者字如狗爬,便算是通过,就此得到了进入校场的准许。
即使是辽人或金人,但凡会读书识字,稍微抱一抱佛脚,也不至于被拦在这里。
洛凭渊看着殷鉴休与其他来帮忙的公子少侠们一样报了名,暗自擦了擦汗,以二师兄的能为,应当能夺下一座擂台吧,只是那样最后岂不是要同自己较量?
不过他心里清楚,殷鉴休应该只准备在下面掠阵,如果禹周一方发生意外或遇到困难,他才会出手。
当洛凭渊连日奔忙,琅環仍按兵不动之际,在鸿胪寺驿馆中,姬无涯正坐在他那间房里,拆阅堆在桌上的纸卷,逐份看着里面的字迹。他身边站了一个人,眼神精明,微胖无须,正是曾经的飘香酒楼掌柜冯坤。
“这么说,你们查明横刀与灵虚的所在了?”姬无涯将最后一份情报看完,得意一笑,他也该开始执行昆仑府下达的任务了。夷金搅出的这场比武虽然有些牵扯人力,但也带来许多便利。比如现在,满洛城都是闻讯赶来的武林人士,宁王根本分不出精力,被驱逐的昆仑府部属又可以放心地杀个回马枪。就像这冯坤,还有谁比他更熟悉城中情况,更适合与东宫那位惊弓之鸟般的太子联络?
“是,属下已经将原来的人手招回了一部分。静王府虽然不易接近,但他们近来诸事繁杂,进出的访客也变多了。小的想着,那洛湮华必定不放心让好不容易从北境调回来的下属住得太远,所以命人远远盯梢跟踪了一阵子,果然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冯掌柜稍微弯下腰,脸上堆出了笑容,“都写在上面了,人数还没完全确定,但应该大致不差。横刀的令主没回来,但是发现了灵虚的令主关禅,他过年时还去给洛湮华拜年了。”
“很好,继续盯着,要确定他们没有转移到别处。还有,仔细观察都有谁常与他们联络。你们过去就输在情报上,被琅環摸清了底细还懵然不知。”姬无涯满意地点了点头,“淇碧必然藏匿在这城中,如今位置互换,变成琅環在明,你等在暗,一定要将他们的据点都挖出来,我这次要全部打扫干净。”
见冯坤点头哈腰地领命,他目中寒意一闪,突然给了这掌柜一记耳光:“记好了,下次别让我听到你直呼洛湮华这个名字,他是什么人?当今太子和魏阴使的头号大敌,如今更是本护法的对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开口乱叫,凭你也配!”
冯掌柜被打得一个趔趄,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里只是发苦,这个冒出来指挥的姬护法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还有一件要紧事,”姬无涯见他一副想退下又不敢的样子,抬手说道,“洛湮华身边两个暗卫,一个是秦肃,另一个,你可查清楚了是谁,叫什么名字?”
“是,是这样,”冯掌柜也不敢摸自己被打肿的脸,还得赶紧答话,“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据说轻功很好,太子殿下曾经见过,我们的人还在这少年手里吃过亏。属下查了,好像是叫关绫。”
“派几个最精干的人手,给我注意这关绫,他不出静王府便罢,只要出来,尽量弄清他都去哪里。”姬无涯道,“他很可能是关禅的弟弟,难免要往灵虚的住处跑,你盯着看可有规律,尽快报与我知。行了,你可以走了。”
见冯坤应声而退,姬无涯思忖着一系列计划,脸上又慢慢露出笑意。他需要一个静王身边的人,最好是容易辨认的那种。秦肃总是不离左右地待在府中,武功又太高,不易制住,这关绫各方面倒是正合适。
这条计谋有一大半还是洛文箫想出来的,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其他时候患得患失,可若是为了对付洛湮华,还真称得上阴损狠辣、不遗余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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