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双飞!”魏清低声惊呼,“大师兄是何时练成这一招的,难道当真参悟了朔寒剑法!”
洛凭渊心中一动,他记得师尊说起过,西岳华山以奇险灵秀冠于五岳,华山剑法剑走轻灵,变化万端,同样以险著称。弟子入门,炼器三年方始教授剑招,只因劲力一个运用不当,反伤己身。待到熟习七十二式回风舞柳剑,数百种变招牢记于心,才得以根据资质分阶接触漱玉剑法、两仪剑法等上乘武学,探索险中求奇的境界,每前行一步,内功、悟性缺一不可。历代弟子中,能够领会奇字真意,做到收发由心的实属凤毛麟角。而奇到极处再转为平,蕴奇险于中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修习的即是魏清口中的朔寒剑法,堪称华山武学的最高层次。
封景仪修业勤勉、禀赋上佳,剑术进境高出一众同门甚多,但六年前应该还处于习练两仪剑法的阶段,据说施宛就是因此将剑谱偷偷给了岳乾,盼望心仪之人能够尽早赶上大师兄。师妹含恨而逝,数年光阴,封景仪却已登堂入室,窥见多数习剑之人穷尽一身而难以企及的堂奥,其间艰难苦恨,唯有自知。
洛凭渊转过头,看到华山派一众弟子都在全神贯注地观战,有的紧张握拳,有的难掩兴奋,蒋寒激动得脸色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
金拓磐没想到对方第一招就来势飘忽、难以捉摸,但见寒光点点,须臾不离双目,心中不由大骇,急忙半身后仰,方才险险避过。
场周众人多是剑术行家,虽然未必识得云燕双飞,但眼见剑势清奇,境界高渺,无不精神一震,喝彩声此起彼落。
金拓磐险些吃亏,轻忽之心登时收起,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武功走阴狠一路,本来使月牙铲,断手后改为双沟,重金请高手匠人将铁钩直接安装在左腕上,论灵活不及右手,但速度劲道尤有过之,潜心苦练,倒也琢磨出一套别具威力的独门招式,自忖武功较从前反有精进。此刻双钩并举,风雨不透,如一团黑雾,欲将对手笼罩其中。
然而从场边遥看,封景仪手下剑芒如同一道银练,自黑雾中笔直贯穿,由线及面,所到之处,密林般的钩影寸寸崩裂退去,代之以清冽寒芒,似能与金色的阳光争辉。
“是层林浸染,我偷偷看大师兄练过,不会错的,如今更上一层楼了!”蒋寒已经兴奋得口无遮拦,好在这会儿没人注意到他话里的毛病。
金拓磐越打越是心惊,比起去年交手时,封景仪竟似大有进境,内力增强,剑法更是出乎意料地棘手。
岳乾骗取的两仪剑谱以阴阳两仪为根基,昭示中原武学的精义,金拓磐曾反复参读,揣摩破解之法。原理本身博大精深、无懈可击,但欲以人力而夺造化运用之妙,岂能处处周全?招数变化虽多,出剑之际必有破绽。他功力本就高强,既熟知剑谱,上山搦战时便稳占先手,指东打西,果然无往而不利,从此认为不过尔尔。封景仪此刻手中剑法、脚下步法无不遵循两仪生克之理,于他早已熟知,然而对方每每剑光所至,峭拔奇峻如华山千仞,曲折跌宕若落瀑飞流,剑意融汇自如。仍是剑谱上那些招式,却如脱胎换骨一般,灵动非常,破绽倏忽隐现,未及捕捉已被弥补,只好当做眼花。三十招过去,他缚手缚脚,手中铁钩被克制得施展不开,渐渐迟缓滞涩。
金拓磐连连催动内力、抽招换式,饶是全力施为,却始终无法扳回先机。他已额头见汗,稍有急躁冒进,立时又被削去一片衣袖,半条手臂凉飕飕暴露在外面。他脑中不禁闪现一个念头:这真的是华山剑法?
激战中当然不可能提问,封景仪一言不发,只是全神出招。为了这场偶然又必然的对决,他多年来未曾有一日懈怠。
到了六十招开外,场中剑气激荡,任谁都看出封景仪已稳占上风。
“大师兄怎地总是用两仪剑法,不多使几招朔寒剑法?刚才那一招孤峰孑力何等锐不可当,只差一点就将金贼刺个透明窟窿!”蒋寒眉飞色舞,音量也不知不觉提高。
“稳扎稳打方为正道,需防狗急跳墙,你当大师兄是你么?”魏清道,“快看,碧华如洗,错过了今次,不知几时大师兄才肯再展示一回!”
剑华如雪,衣袂当风,洛凭渊听着华山弟子们的谈论,凝神注目,将眼前所见与寒山剑法相互印证,只觉获益匪浅。碧华如洗是朔寒剑法的第一式,而后云燕双飞、层林尽染、孤峰孑力,时令由夏末入秋,渐转朔冬,日落长河、霜天一色、百丈冰封。
待到蒋寒报出雪落寒江时,演武场中剑光消弭,对战二人站立如初,地上却多了一条安有铁钩的断臂。
胜负已分,四下里先是寂然无声,继而彩声雷动。
“结束了,还有好些招式没来得及用,这套剑法最后一式叫做亭前杨柳珍重待春风,很长是不是,连我都没见过,还以为今天会有眼福。”蒋寒略带遗憾地说道,“不过这样就很好了,太好了,从今往后,大师兄一定会轻松很多,他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这些年,谁的心里也没有他苦,我们干看着没法劝,连师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突然哽咽了,低下头用衣袖擦眼睛。洛凭渊看到,其他华山弟子也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亭前杨柳珍重待春风,数九消寒,珍重等待,终会等到冰雪消融、春风送暖的一天吗?他看着场中的封景仪,无言地拍了拍蒋师弟的肩膀,忍不住又转头朝皇兄那边望了一眼。
剧烈打斗消耗内力,封景仪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但收剑的一刻,他的确感到了平静与释然。或许就从押着岳乾自洛城回到华山,独自站在师妹坟前告慰时起,他的创痛已开始好转,一点一滴地缓慢平复。那个明媚爱笑的少女再不会回来,昔日遗憾永难弥补,但她会看到发生的一切,并因此安息。善恶到头终有报,当世事回到正轨,生者与死者,都得到慰藉。
也是从那一天之后,仿佛长久郁积在心中的块垒突然消去,又或许过往的努力臻于成熟,练剑变得异乎寻常地顺利,曾经苦思不解的关隘一一冲破,他终于能将朔寒剑法领悟贯通。
曾想过许多次,终有一日要凭手中长剑向金拓磐、温天笑索讨血债,斥责这两个仇人,一本剑谱不能代表华山剑法的精髓,以此小视中原武学,更是坐井观天、自取其辱。而此时此刻,就像看到岳乾时不想说话一样,他发觉已没有必要对金拓磐理论什么,这些人原本不配。责任仍在,往事已矣,少时回忆埋藏心底,弥远弥深,但不再疼痛。
周遭喝彩声仍不绝于耳,他朗声说道:“金护法,当年你毁我山门匾额,伤我师父师弟,今日我斩你一条左臂,将你交由寒山派陆公子处置。华山派仇怨已清,至于其他的事,自会有人将你审问定罪!”
按理说金拓磐擅闯武林大会,应交由此间主人发落,但背后主使涉及夷金金铁司,他觉得还是宁王的靖羽卫最为合适。
金拓磐痛得眼前发黑,因为带着面具,脸色、表情倒是看不出变化。他已经没有余力抵抗,咬牙点了几处穴道止血,跌跌撞撞往场边挪去。落到靖羽卫手中哪里还有命在,他下意识地四顾张望,这里有魏无泽安排的自己人,只要得到帮助,强提内力,说不定还有一线逃生的希望。
演武场上气氛炽热,众剑客回味适才目睹的朔寒剑法,深觉不虚此行。华山派一振声威,但弟子们还在擦眼泪,远没进入扬眉吐气的状态。相熟的朋友也纷纷起身,要向封景仪道贺。一片喧嚣声中,谁也没有看清变故是如何发生的,但见金拓磐踉跄的脚步骤然僵硬,跟着仰天倒下,一动不动。众人上前查看,发觉他面色青紫,竟已气绝身亡,喉头钉着一枚半寸长的透骨钉,与唐瑜先前截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暗器来无影去无踪,无从查找是何人所发,一位曾经叱咤横行的昆仑府护法,就此命丧黄泉,死得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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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预定的内容又没写完,本来这一段只准备用半章篇幅的,预想试剑大会应该没多长,因为毕竟不是武侠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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