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连连摇头:“老夫那时还年轻,真相未明时,听到多少人指责田门主之子以贼为友,纵死莫赎,也曾抱着同样想法。此等邪门功法一旦为奸恶之辈掌握,每每害人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本以为陆公子除去了梵音僧魔,梵音术将绝迹江湖,想不到纳兰玉还有传人。”
众人都有些感慨,胡镜月沉吟说道:“如此看来,琴师裴姑娘言行诡异,多半与魏无泽脱不了干系。若是她确然受命潜伏万剑山庄,在身份被当场撞破后,拼却性命将污名加诸于江宗主头上,施以离间之计,那么凭着梵音术,也就无怪慕少庄主会心结深种、误会难消了。”她感谢玄霜在刀下救了自家弟子,故而有意将见解说得透彻,方便静王进一步说明。
座中各人早已听闻裴素雪事件前后始末,联想封景仪的叙述,琅環搜集到的证据,大多深以为然,如果裴素雪只是一名普通女子,魏无泽没有理由委以重任,但若是她身怀梵音术,情形立时不同,循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处处情况皆能吻合,种种疑点豁然而解,慕少卿的一意孤行、不可理喻也就找到了原因。不少人都颔首表示赞同,只是这位裴姑娘为了针对琅環宗主,竟而不惜以死相欺,可说执着激烈到了极点,思及幕后魏无泽的诡谲手法,令人不免心中发寒。
厅堂中最迷惘的,当属刚刚得知自己遭遇梵音术暗害的慕少卿,其次是他家顾堂主。宁则非已经看完邵青全的供状,善解人意地递给了顾笛。顾笛犹豫了一下,但架不住庄主不容分说的眼神示意,还是将帛书送到他面前。
慕少卿一言不发,他的头痛还在持续,一行行墨迹就像在眼前跳动,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了意思。如果是在昨天,他会嗤之以鼻,冷笑不信,乃至反唇相讥,但换做眼下,内息异动在几个时辰前实实在在地发生过,脑海中的白雾也不是假的,别人摆在面前的证据可以拒绝相信,真实的感觉却否认不了,他没法欺骗自己。多日来的所作所为一幕幕掠过,言行无状、肆意而为,多少人苦心规劝,回应的唯有冷言冷语、横冲直撞。如果不是中邪丧失理智,如果当真理直气壮,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心里全是惶然不安?
曾有谁在面前悲愤质问:“宗主哪里对不起你,要受你这般欺侮?”
他忽而不敢抬头,怕遇到洛湮华沉静的目光。那些亲口说出的指责、辱骂、嘲讽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化作了鞭子,掉头抽在自己脸上。
是中了梵音术,无法自控的缘故吗,他手中的寒水剑还没有饱饮仇敌的鲜血,自身却成了魏无泽借来的一柄利刃,对准了宗主洛湮华?
可是怎么可能,裴素雪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自己却是不折不扣的一流剑客。他迷茫地想着,作为鸣剑令主,万剑山庄的主人,倒行逆施意味着什么?难以想象,无法承受,难道说一句梵音术,就算对大家和自己的交代?
慕少庄主自傲平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落到这般境地,对着眼前帛书,非但没有底气质疑,简直万念俱灰,一死了之的心都有了。
一名侍女脚步轻盈地走近,放下一盏清茶,是雁晴。慕少卿机械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飞散的三魂七魄往回收一收,才低声说道:“裴姑娘临死前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当晚的记忆有些混乱,但那双凄婉悲伤的眼睛留在脑海里,一个恶意欺骗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哀伤的眼神?一直到气绝,她的眼睛都没有合上。
方苍松这时正好也开口说道:“上午石台比剑,江宗主请南宫二公子吹奏玉笛,又亲自以琴声相合,若有深意,不知是否与慕少庄主身中梵音术有关?方某不通音律,可是看不太明白,还望江宗主解惑一二。”他的年龄辈分比静王高出一大截,但洛湮华是琅環宗主,行事气度又令他颇为敬重,因而全然是对等论交的语气。
慕少卿乍然失去意识,经过诊治,没受内伤也不似走火,甚是蹊跷,大家都存着相同的疑问,立时集中精神等待静王回答。有些人又不免暗暗腹诽:谁知道那位裴素雪死前是个什么情形,慕少庄主自家山穷水尽,居然还记挂着替元凶辩白,果真是心智迷失,被妖女祸害得不轻。
“我先来答复一下方门主。”洛湮华望一眼神情惨淡的慕少卿,心中叹息,徐徐说道,“梵音术以声音蛊惑心神,动摇情志,在得知慕令主出事后,琅環一直在想办法挽回,希望通过适当的乐曲音韵缓解梵音术的影响。挽音令主多日不眠不休,包括瑾公子在内,几位通晓音律的朋友也全力相助,只可惜,没能起到多少作用。”
三日剑会下来,众人对慕少庄主油盐不进的风格都已充分领略,点头会意,只有慕少卿听到“不眠不休”,想到晚璃相赠的清涧兰舟曲,又是一阵揪心的难受。他知道江晚璃没有跟进来,但还是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眼,忽然发觉南宫瑾也不在场,只有南宫琛坐在下首沉思倾听,不由微觉奇怪。
“这便有意思了,”贺长老笑道,“既然不见收效,为何临到比武时还要巴巴地奏乐,难道二公子的一曲笛音中另有玄机,能出奇制胜不成?”
“云台普安咒确实起到助益,但真正能使慕令主摆脱梵音术的,是清心诀。”洛湮华说道,见多数人面露不解,于是言简意赅地加以说明。慕少庄主自年少起修习清心诀,尽管限于较浅层次的心法,但多年下来已十分扎实。功法修到一定程度,能够守护灵台,令心境清明。而今慕少卿受到梵音术侵扰,若能同时具备外在条件,激发清心诀就像捅破一层窗纸,真气先是如决堤之水,继而经过从旁引导,足以自行冲破心障,使心神归于清静。
座中谁也没炼过清心诀,但无一不是修习上乘内功的高手,待到静王讲完,已然大致明了。镜空大师合十说道:“江宗主宅心仁厚,慕少庄主虽然一时执迷,但也是由于遭受迫害,身不由己,而今能够解脱心魔,实是不幸中的大幸。这云台普安咒乃我佛门之曲,不知为何却能引动清心诀气机,老僧孤陋寡闻,还要请江宗主指点迷津。”
“大师言重了。说来惭愧,在下于乐理不过略懂皮毛,心里明白原委,却未必说得清楚。”洛湮华停顿一下,淡淡一笑,“南宫公子妙解音律,不如由他代为回答,想必更为合适。”厅堂中只有一位南宫公子,他突然将话题抛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南宫琛,连处于恍惚状态的慕少卿都回过神来。
“在下对清心诀知之甚少,江宗主可是出了一道难题给我。”南宫琛也是一怔,随即微笑说道,“想来是佛门音韵和道门心法之间存在冲撞,正逢少卿于比斗中全力催动内力与陆少侠相抗,真气鼓荡下,促使清心诀产生了反应。”他略略思索,又补充道,“再者,纳兰玉早年出家为僧,梵音术与佛门多少存在关联。尽管云台普安咒为正而梵音术为邪,但两者毕竟出于同源,故此在下冒昧猜想,江宗主是以前者为引,清心诀受到激发后,自然连同裴姑娘施加的梵音术一并破去,少卿也就得脱劫难。”
他神态温雅,娓娓而谈,令人不自觉心生信服和好感,镜名、镜空都面现思索。梵音术确为纳兰玉由佛入魔而创,佛门广大,僧众无数,这等情况不乏前例。
“南宫公子才学出众,所言虽未全中,亦是相去不远。”洛湮华微微颔首,却没有继续说明下去的意思,而是望向慕少卿,“无论梵音术还是清心诀,慕令主身有所感,想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少卿,事到如今,你仍不相信裴姑娘就是魏无泽的手下么?”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柔和。慕少卿黯然无言,自己身中梵音术是事实,连南宫琛都认同了是裴素雪所为,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洛湮华问得合情合理:你慕令主比剑落败,讲理词穷,难道不应当认赌服输么?但是他仍然沉默着,久久不语。内心深处,总像残留着难以索解的疑问,使他踌躇不决,一个声音在说,还不到最后,这并不是那个答案。
原本松弛了一些的气氛,又在静默中逐渐紧绷。不了解慕少庄主为人的,觉得他未免不识好歹、错过机会,而在了解他的朋友看来,分明是下不来台在死要面子,琅環部属中脾气急一些的,已经开始冒火。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少卿不愿相信裴素雪至死仍要欺瞒陷害,我们又何妨放下先入为主,暂时不去考虑这位姑娘身上的种种疑点。”洛湮华却没有不悦之意,示意大家稍安,悠悠说道,“但事情毕竟是发生了。回想年初,万剑山庄变故陡起,卫澄和裴姑娘身亡,慕令主也因而心神大乱。时至今日,我琅環仍未完全度过危局。前情万千,终有一处源头。如果说这场变乱的幕后主使是当年背叛的幽明令主魏无泽,那么暗中执行魏阴使的命令,为他实现阴谋的符卫又会是谁呢,竟能将鸣剑令主一步步逼向绝境,让琅環几近分崩离析?”
他的神色依然沉静,淡淡环视厅堂,目光最后停留在左侧下首:“南宫公子,依你之见,设若那个人不是裴姑娘,最有可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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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洛凭渊:不高兴ing,皇兄最关心的人应该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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