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崔氏别院内,曲水流觞在南木到达时已准备好。
冬天用的是羽觞。几根巨大的雉尾编在一起像个羽船,上面放着一个瓷杯,杯中满酒,随着羽船轻晃就是不曾洒出一滴那欲溢未落的酒边显示着杯中是极佳的上酿。
南木心里笑了笑,这个时代的技术有限,酒的纯浓度上很难做不到满而不溢,这酒怕是现代人送来的。那人的动作是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送酒进高门大宅,能拿来私宴的酒,至少是主家极肯定且信任的。
曲池旁的年轻人都见过,士家的风流公子和各自的侍女,不事稼穑不问兴衰,每天都是想着快乐度日。
南木祖兰刚坐下,便觉得有强烈的目光射过来,抬头看见一张帅气阳刚的脸。这个人给人一种很强的侵入性,莫名的就有一种压力。
她一愣,他的眼神说明与她来自同一个时代!
她当即下了个结论:这个新对手很帅气!比若木更多五分杀气!
有士子向她介绍:“南木,这位是尉迟兄,相识不过月余,却与我等极投契。”
月余就投契,一个现代人能这么快的融入流觞这种私人聚会,怕是个极不简单的人。当初,若木和她打入世家群成为座上宾,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他亲切的笑,仿佛是个旧友:“幸会,常听各位公子提起,南木在士族中威望无人可及啊。”
忽然的正面遭遇,南木的心跳猛的加速。
说起威望,自然是若木的大,她不过就是个附属,尉迟这话说得很是虚伪。她冲他揖手皮笑肉不笑的,“过誉了”。
那边琴声已响,羽觞流动起来。
第一段琴声停止时,酒杯刚好流到尉迟面前。他光彩一笑接过题目,晃花了侍女的眼睛。
“以’秋桂’为题赋诗一首。”他立即来了一首:“子坠本从天竺寺,根盘今在阖闾城,当时应逐南风落,落向人间取次生。”
众人喝彩,南木用口型冲着他说了三个字“白居易”,他坦然一笑,显得她无比的幼稚。
这算是她的弱点,甫一见新帅哥便不怎么淡定。
琴声再次响起,为了避免自己落入下风,她没有再看向那边,靠着凭几听他们各自展示文采。尉迟那些来自于后世的诗词总是获得他们的赞许与陪饮,不久大家都有些晕了。
崔慎高兴的端着杯过来问南木今天的流觞谁人表现最好。
“贤弟莫要为难愚兄,你知我不工诗词,只懂混日。”
“兄虽不懂作诗,但会品评,如同你不懂厨艺但精于食道。”他还算客观的评价了她的优点。
“愚以为今日流觞以尉迟兄最有惊喜,信手拈来却把人世诸味道个分明。”她抬头看着那人,他举杯回敬。
一饮而尽后,尉迟立身击掌,有小厮立即奉上一盒色子。
“诸位贤弟,文雅之事暂停,为兄与各位玩一种新的游戏,以娱美酒,如何?”
她明白了,这厮不仅文武又全,还是欢场高手,至少是个夜店高手,精于一切娱酒游戏。
一番规则解说后,众人练习体会了几次便掌握通透。崔慎让仆人又搬了许多坛酒过来,如晋朝名士般脱帽甩履准备尽情一番。
尉迟也不邀请南木参与其中,仿佛她只是个看客。
几十把色子下去后,他不仅显出酒精沙场的本领,也证实他夜店之王的能耐。
众人皆倒,只余他尉迟清醒的笑着:“南木,一起逛逛崔家有名的石园?”
崔家,八柱国士族,若干代人积累下来的情调与审美能力非一般新士族可望其项背,论起石园的匠心,崔家说第二,无人敢排第一,即使是李氏的皇宫。
行至水榭处,尉迟选了最佳视角的位置坐下,“夕照湖面、胧烟渐起,多么宁静。”南木打量他几眼,没有立即坐下。“你一定在想,明明是敌手,干嘛来这种风格的开场白。”她的确这么想。“可那不是我的风格,我有精心准备过,可是,看着这暮景,忽然觉得没用了,那便直白些问你罢。从过去十年交手记录来看,你们四人实力不相上下,公羊他们每次只是输在运上。我既能突破你们的防卫网,便要扭转一切。你们俩还要面对么?”
果然是个新局!威胁的也够直白!
南木也后知后觉的发现,邀请她参加今天的诗会,怕是尉迟的主意。他就是来当面宣战的!
她不能再像诗酒会上那样喜怒于色,淡然的在他对面坐下,看湖面薄雾升起。许久,才缓缓说道:“如果你像我一样走过了10年如此的时光,便不会再像今天一样斗志昂扬。”
“原来你心已老,何不退出,嫁为人妇?”他话里没有嘲笑的成份。
“我是累了。只是你们还在,若不阻止,那个世界便没有了我,我都不存在了,还嫁什么人呢?倒是你,如若真如了你主子所愿,历史或许只是他们的族谱,还有你什么事?”
“南木,难道没人跟你说过,能到达这里的我们,是摆脱了时光的渗入的,不会随着历史的改变而消失。换而言之这种奇特命格让我们不惧时光的切换。你是不是疑惑,为什么自你过了24岁相貌就停止变化了,那是不断穿行在时光通道中的副产品,你与若木至死都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至死都如此!她和若木成了怪物了!
他知道的显然比研究所的人多,且毫不介意告诉她。
她便也直接问道:“那么,究竟有多少我们这样的人存在?”
“不多,故事有些远,想听听么。远古时炎帝众妃里有一人曾贵为神籍,她有一子,自小病痛多过得辛苦。于是她在羽化前,以她的神人之血祭愿,佑其病子及后代摆脱桎梏,从心自由的活着。病子在她归神后多次返回过去看到了自己人间的母亲,才知道他的自由是可以逆时而往,病子后来有二子七孙,少部分人继承了这种能力。再后来,随着年代更迭,有的门庭凋敝没有了后人,有的后代与平民几十世的通婚稀释了这种能力,到周朝时只是偶有人在梦中知晓此事。周文王闻此事辅以卦相,推出此人梦中所说之事为真,以甲骨记录但始终未能见实。到我们这代时,全国范围内属于他的后代虽然多,但有这种能力的不会超过20人且最多只遗传了不到千万分之一的能力,这就是我们需要特定通道才能过来的原因。”
千万分之一便能用仪器穿越,那几千年前可以自由而往的祖先,如果曾经做过什么,怕也是没有了今天的他们了。
不,也许他们也做过什么,只是社会太不发达,他们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又或者,其实他们改变过什么,才有后面的《封神》故事。
南木接着问道:“这20人中有的遗传能力强些,比如你可以突破某些禁制而过来,有人能力差些比如我们无法短期内多次往返?”
“我也不能短期内过多次数的往返,也比你们多微弱的突破的能力而已。”
“既能自由而活,为何成为别人爪牙。”
“我有想实现的愿望,我做认为对的事情。”
“逆势不是逆时,你想毁了我们那个世界么?”
“也可能会有个更好的世界。”
“为什么选唐朝。”
“看着顺眼咯。”
初次交谈可以说是不欢乐的,南木祖兰突然起身就走。谁怕谁!
几日后。李义府家。
李舍人俸禄微少,连妻带子还有个常使的老门头,一共六口人,住在一个小而破旧的房子里,房子只有三个小房间、一个堂屋,一个厨房和一个杂屋兼老门头休息的拥挤之所。
李义府的夫人明显是长年操持家务和贴补生计所累,四十岁还不到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岁,苍老,佝偻,臃肿。正在井边浆洗,双手肿胀变型。
李义府则像个苍蝇在那不足三十平的小院里转来转去,一不留神,踢翻了地上刚洗好的一盆衣服。那盆用几代人了,年深月久的,这一踢,那箍盆的竹条便断了,盆便散成了七八片木片。
夫人抬头,花白头发掉在脸侧,无神的双眼看向李义府。
李义府怒道:“又怎么了?”
李夫人看了一眼踢翻的衣服,“一天到晚什么活都不搭把手,还尽添乱。”
她不是个为夫至上的人,只是这些年生活将她磨得没了太多气力,怨都只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