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叫我过来陪她的。怎么,你个小小司狱,也要忤旨么?”
这司狱近来也见了些一二品大员,却不很认识公主。虽说不认识,还是被这话的气场给镇住了。何况穿戴这样精致华美的,不是公主,也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他哆哆嗦嗦开了地牢的大门,领着公主进去。阴暗潮湿的牢房,散出发霉的气息。太平皱了下眉,跟他向牢房深处走去。终于,她看见了那个清癯孤傲的身影,好像一朵出水的莲,与四周的污泥格格不入。
“不开门么?”她问司狱。
“没有陛下亲笔的批文,就是借微臣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开哪。”那司狱筛糠般直摇头。
“那你把我锁进去好了。”她狡黠地笑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公主!”婉儿终于开口。太平不再搭理司狱,径直走过去。
“婉儿,你又瘦了。他们牢饭都没给你吃么?”她笑,“再瘦下去,可就真嫁不出去了。那时候,就只有我要你了。”
“公主,你怎么来了。”她面若冰霜,太平看出了几分不安忧虑。
“没事的,就是来陪陪你。”她笑着挑眉,“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多无聊啊。”
婉儿起身,走到木质的竖栏边上,眉头皱得很紧,问她:“究竟怎么了?陛下怎么会将你下狱呢,你是不是——”
“婉儿,”隔着那道栏杆,太平抓起她的手,“我都和陛下说了。”
“说什么?”
“说什么?大概就是我一厢情愿爱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是她要是杀你我就陪你一起……”
“公主!”她抽出手,扶上栏杆,似乎有些生气。
“我没有骗你,每一句都是真的。”太平覆上她握栏杆的手,“我是那么说了,所以阿娘把我赶来这里。要不,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有监牢,我怎么知道你在哪个鬼地方。”
“你真这样说了?”婉儿心焦到连手都忘记抽出来,“你怎么那么傻!没有审问,也不要株连,圣上明摆着要我死而已。你该与我划清界限,撇清关系。现在武家风头日盛,圣上要对付李唐的旧势力,以便消灭这些未来的敌人。你虽不是皇嗣,没有争夺太子位置的顾虑,却天然被划归为李家人。联络朝臣培植势力不要紧,陛下担心的无非是你变了心思,认为自己先是李唐公主,次为陛下女儿,谋求李唐日后复国。她怕你产生作为李家女儿的觉悟,以至于以后总有一天,她不得不亲自对付你,就像对付那些叛贼一样。那时候她会怎么处置你,我也不敢想象。所以陛下要杜绝这种可能,掐灭这个萌芽,在你我之间留下你。这也是在告诫你不要结党,不要生事,只能牢牢跟着她。她一片苦心都是为你啊。这种时候你不该管我,而该任我自生自灭,以此向陛下表忠。如今你逼迫圣上的举动,只能把自己推入危险。我救不回来,你还要活着啊——”
太平笑起来,还是两指盖上她的唇。
“嘘——”她示意婉儿别说话。婉儿四下看了看,司狱已经离开了,并没有什么人在听。再说,她并未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听去大概也没关系的。
“该我说了。”她笑。
“不是我在逼迫圣上,是你在逼迫我,婉儿。如果我就这样眼睁睁看你因我而死,却什么也不做,你觉得我能好受么?那时候心上承受折磨煎熬,一定会想着,还不如现在陪你去死。
“婉儿,你跟着陛下那么久,该比我更相信她才是。放心吧,她要是真舍得杀你,何必下狱,一定早就动手了。刘妃窦妃就是前边的范本。本来你才能出众,又一片忠心赤诚,她也晓得。我今日和她说的那些,其实不无道理,大约也是她心中所想。她虽然起了杀心,却迟迟不动手,我想也是有此考虑。所以我对峙的重点,就不能也不必放在所谓‘天下’,所谓‘大局’上,只能着眼于情爱。我和陛下说明白,今日救你,并不是想反对她,只是爱你,离不开你而已。这也是在表忠心,只不过换了种方式,更加自然,更加隐晦。沉湎于情爱的人,要什么复国,要什么天下。再者,这时候若不救你,反而显得做作。像勾践品尝夫差粪便,易牙献子于君王一般,埋藏起更大的祸根。如今陛下犹犹豫豫,拿捏不定怎么处置你,只要我这边加上一个砝码,天平一定会向你斜过来的。虽说惹她生气了,但不要紧,我知道她不会杀你的,一定不会。”
她放下手,只笑:“好啦,婉儿。你可以说话了。”
“公主,你不该这样做的,太冒险了,要是陛下一时不能接受——”
“婉儿,我不是孩子了。你怎么还总把我当孩子看。”她抓紧婉儿的手,面庞有些柔和的愠色,“以后不准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自己冲上去一个人承担。你本该告诉我一切,我们可以一起面对风雨。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做事有分寸。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是可以保护你的,相信你是可以依靠我的。相信我们都可以把背后交给对方,专心与眼前的敌人厮杀。你懂么?”
我要你明白,我李凝月配得上你,也配得上你的爱。她郑重地说。
“公主说笑了。我与公主不过友人,何必事事与公主商量?再说,您是公主,父亲是皇帝,母亲也是。您容颜倾国倾城万年无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尽数通晓。这世上有公主配不上的人么?”
“没有么?那也没用,你还不是要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