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称量(2)(1 / 2)

上官婕妤别院,前堂山石流水,桥边树荫遮蔽,时而闻得鸟鸣。[R1] 数十张蒲团排开,桌案稀零参差,众人或倚或坐,闲谈声不绝于耳,掩住一阵脚步。

婕妤出现在主座,侍婢怀抱数卷黄纸,跟从身后。前堂忽的安静了。

重俊政变后,韦皇后是没法闲下来,兴冲冲弄了些什么斜封官的幺蛾子。按理说正常的选官由吏部主持,定额后中书起草、门下审批,最终交还吏部执行。而墨敕斜封,大抵就是手写敕令,斜封口,表明是皇帝私人关系,立即执行。此事前朝有先例,只是满朝上下,斜封者也就三五人,还为同僚不齿,未成风气。皇后这么一弄,安乐、长宁等公主纷纷效仿,一时斜封泛滥、冗官巨盛。传闻一些州县,未来三年的官全都封完。官员们上班,要么就早点去官署抢位置,要么自备小板凳在外边办公。京官更甚,朝会李显坐于正殿,四下一望,没几个熟面孔,大多根本叫不上名字。

婉儿心里清楚得很,长宁安乐仗着爷娘宠溺,一个官职明码标价卖上三十万。卖官求财营建豪宅,再置办些衣服首饰,对她俩来说还有些用处。韦皇后何许人,连国库都能掺和,她卖官图什么?能赚什么?不过借机在朝扶植党羽而已。深想过来,仍是残害五王埋下的祸根——朝臣与帝后早有嫌隙,真心诚意卖命的官太少。斜封的本质,与则天皇帝任用酷吏大同小异,只是温和些罢了。他们靠钱财上位,为同僚鄙夷,只能依附主人。这是一个让韦党安插势力,更好掌权的方法,只是不见得多高妙罢了。[R2] 当然,此事皇帝一定有份。将皇后推出去挨骂,借她之手集权,算不得清白。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更愿挨罢了。

斜封也是对她本人的试金石。那位皇后,一定在默默观察她的反应,看这位有脾气的上官婕妤,究竟能不能听话。若是不听话……

这是在逼她。让她陷之于两难中,进退不得。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共同沉沦。婉儿略略思量,不多时,便有了对策。翌日,她递上封斜封的敕令,放于皇帝桌案之上。既然韦后大肆封官,她也是皇帝的妃嫔,怎就不能呢?正常选官途径走不通,就以斜封之法,尽快招贤纳士。其次也向皇后示好,表明她并不反对此事,甚至愿意配合。可谓一石二鸟。

举荐的人选,她和太平商量过几次,从相熟的人中择出一二。太平总玩笑说,一个官三十万钱呢,可要本公主代付?的确,以公主的五千封户,大片田产,她自己真就吃不完。这时婉儿总瞪她一眼,揶揄:“公主自己留着养面首好了,臣月俸足够。”

但仅靠往来公主府的文士,一来范围受限,二来也过于扎眼,免不了让人起疑。婉儿便上书皇帝,借着官方赋诗宴饮的名义,大张旗鼓改革修文馆。说起来,修文馆也是早有的机构,始建于唐武德四年,时无甚声名,远逊于秦王府文馆“十八学士”。后太宗称帝,偃武修文,逐渐有些重臣执掌文馆。上官仪便是一位。

不见其人,心向往之。婉儿也时常想,祖父在修文馆做学士的时候,一番怎样的叱咤,又如何以诗词文章惊人,被众文士推为领袖。

景龙元年四月,新馆主上官婉儿走马上任,着力改革修文馆——提高文馆地位,增设大学士,由三品以上重臣担任;力纠原本混乱的官员制度,给予八位学士,十二位直学士的定额;更改选拔制度,能诗文者来之,不拘一格。[R3]

文馆聚贤汇能,李峤,卢藏用,韦嗣立等在列。婉儿预备召回丁忧归家的张说,毕竟丧期起复,时人视作皇帝莫大的恩宠,以之为荣耀。张说恪守孝道,坚决请辞,此事才作罢。[R4]

婕妤既为馆主[R5] ,便是众人的上司。尤其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小官,个个摩拳擦掌地巴结她。无妨,是她自己将“妙简贤良为学士”的标准,大笔一挥改为“征攻文之士人以充之”。有才无德者,可进。

婉儿自知此政一出,必有求官者纠缠。不如一并解决,免得麻烦。也叫这些人晓得晓得她的秉性。是日为其生辰,婉儿早早放出风声:别院赴宴,来者献诗属文为状。[R6]

上首坐榻,笔墨纸砚一齐排上,侍婢抱着一叠叠诗文。婉儿随意抽出一张,念道:“婕妤柔嘉顺则,和媚心肠。女子善怀,亦各有行[R7] ……”

顺手扔进水中,浸透纸张,一会儿随水流消逝。

“峨眉朱唇点,惠音清且淑——”读着摇头,亦随手丢去。如是三五篇。

满纸的贤良淑德让她头疼,便招手,令侍婢将诗文一并扔于地面。座下一片惊异,众人呆望着她,一字不能言。

“宋郎,你觉得,我就这么需要你的恭维么?”她手指点过去,“还有你,又是什么身姿窈窕,又是什么嫁作好妇,是不是有点——自视甚高了?”

所以你们恭维我的方式就是,你很受男人喜欢,值得被男人爱,是么?为你们这几句话,我是不是还要涕泗横流,感恩戴德?

听好了,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叫你们喜欢的。

“书韵。”她唤道。侍婢递来一根火烛,她掰出一段,投进那堆献来的诗文中。

“没想到,此次生辰,轮的着我亲自献诗祝词。”

也罢今日就叫你们看看,该怎么奉承我。她说。

呼一声“笔来”,书童呈上狼毫,箕斗砚台磨成黑亮墨汁。硬黄纸铺开,红唇贝齿,蘸墨舔笔,舌尖一道墨痕。

故纸承文脉,巨笔觅玄黄。[R8]

“对,我就是狂。古来文人,几个不狂?”[R9]

“好!”侧边花树掩映中,传来一声喝彩。众人纷纷侧头去看,那人才起身上前。紫袍玉带,该是个二三品大员。仰头一看,才真正惊住。

“长公主何时过来的?”婉儿放了笔,一眼望去,神色波澜不惊。带一丝极难察觉的笑。

“这还要怪婕妤,生辰也不请本公主过来。真真胆大包天。”她耸肩,“不过上官婕妤文采斐然,诗作的倒是不错。我斗胆续上。”行至案前,管他三七二十一,夺笔便写——

朝野执权衡,江山尽称量。

二人相视而笑。

“文人相轻,红颜相妒。长公主这是既要相轻,又要相妒啊。”笑容没有减去半分。

“戏作,戏作。权当打油诗给婕妤祝寿了,”太平俯首行礼,“婕妤若是不喜欢——我以后,每年都写一首送您。[R10] ”

“可惜,长公主平仄对仗有些失了。[R11] ”

“小小婕妤,竟敢当面顶撞本公主?”她故作气盛地呵斥一声,尔后凑近耳畔轻声道,“只是当面顶撞,还不如背地里‘顶撞’,来的舒服些。”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说得有些过分了。真是不知羞耻。婉儿险些半边脸烧起来。

“来人,呈酒。我给婕妤祝寿。”太平挥手。

“不必,不必。”婉儿连声回绝。一干文人士子坐于下首,莫名有些不合时宜。左看右看,却也不能打发走。免不了唱和一番,留心些谁有才、谁堪用,再者树一树这修文馆馆主的威风。公主并不说话,回到那个侧边不起眼的坐席,默然旁观。

婉儿不时看向那边,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几轮的诗词酬和下来,太阳还正大,借口疲累,早早打发众人归去。

“婉儿,那个崔湜,是怎么回事?总也凑上来帮你说话。”太平斜了她一眼。

“他啊,不是长公主你要提点的么?”崔湜与张说不同,本就是公主府走出来的官,婉儿料想她也不会下什么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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