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怔怔地看着他们,好像难以辨认这个场景。她用一辈子追逐了一个人,追逐他的手指、他的气味、他的眼神。她一厢情愿去爱,一厢情愿去恨,一厢情愿地奉献,又一厢情愿地守护他的意愿……她抛弃了一切,可是她到人生最后,也没有得到过他一个拥抱、一个吻。
甚至她的丈夫在临死前,心心念念地安排好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一个他会在下雪天,弯下腰去亲吻她鼻尖的小女孩。
他怎么能这样?
李鹤年,他怎么能这样?
原来冷的日子过久了,就不再觉得这是冷。原来万念俱灰的生活如忍耐久了,她竟然没有察觉她早就开始万念俱灰。
从她千方百计嫁给李鹤年的那一刻,她已经筋疲力尽。她二十岁后,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半生蹉跎,两手空空,得到的不过是万念俱灰。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张秋忍不住笑起来。
暴雨落在她面容上,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像从来没有老去过。
她看着陈利亚,就像看着另一个即将万念俱灰的自己……不,不止如此,他会比她更惨,李鹤年不过是不爱她,可李维多不一样,怪物不会懂得爱,他们只吞噬爱。所有飞蛾扑火爱上他们的人,都会被烧成灰烬。
他现在还没有感受到。他很快就会感受到。
“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吗?”
她慢慢停下笑,看向陈利亚:
“她知道你为她牺牲了什么吗?”
“你只需要做好你需要做的事。”
陈利亚抬起眼:
“其它的,她不需要知道。”
“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张秋笑着,声音飘散在雨雾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向不断回响的预言:
“她永远不会爱上你。你会为她奉献一生,却得不到她一点眷顾。你的心会被活生生撕裂,为她灼烧而死……就像我一样。”
就像她这可笑的一生一样。
张秋忽然松开轮椅的卡扣,从轮椅上站起来,步伐生疏地走了两步,有些踉跄,但可以看得出双腿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意味着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装了十年的残疾。
她向后退到塔尖边缘,风雨灌满她的衣袖。雷声轰隆隆作响,电光一阵阵地掠过远处无垠的低矮房屋。
陈利亚忽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先她一步把李维多拥进怀里,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张秋快意地笑了,摸了摸李鹤年生前常用的那架天文望远镜,用嘴型无声地对陈利亚说了一句什么。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亮陈利亚蓦然苍白下来的脸。
下一秒,张秋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她像一只蝴蝶一样穿过冰冷的风雨,宛若穿梭过她没有温度的一生。在这一生里,她谋求爱、追逐爱、杀死爱……她的所求不过一点温度,可是她连这一点都没有得到过。
楼底传来闷响,血液溅上墙壁。
陈利亚眼眸漆黑,把李维多紧紧抵在自己怀里,手指捂着她的眼睛。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不去想就不会失去,不去爱就没有失去。
许久许久,李维多安静地站在雨里,没有一点声音。陈利亚在她脸上摸到水,以为她哭了,慢慢松开手,想去吻她的脸。
却正好对上她睁大的眼睛。
陈利亚怔住。
——该怎么形容这种眼神呢?
那绝不是什么丧母之痛的眼神,也不是失去所爱的悲痛,甚至看不见一点目睹同类跳楼的惊恐。
那双眼睛是如此澄澈,宛如初见,但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里面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漠。雨水洗去了她眸中的尘埃,硝烟滚过漫漫边关,最后凝结成一种静止。
那是沙丘上初生的蜥蜴,睁着它大大的眼睛。
陈利亚忽觉遍体生凉,想起张秋和他最后用口型说的那句话……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和李维多聊起李鹤年的死时的对话。
你父亲,他是怎么死的呢?
——我父亲啊,他是被烧死的。
——被我的母亲,活活烧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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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背景乐是Requiem for a soldier
这章可能有点隐含线索在里面,我没说的很清楚,要靠猜
但你们能感觉出来的吧,对吧?对的吧?嗯嗯?嘻嘻
我太困了,本来还想再改改,不改了,天亮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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