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儿, 你怎么又病了?”楚子般长吁短叹进来,因梁公新丧, 他终于脱下那酷爱的红, 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只这却根本掩不住他一身昳丽如火的气质样貌, 叫谢涵说来,“嫩叶包住骨里红,别有一番滋味。”
楚子般摸摸鬓角, 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着,他挨着谢涵躺下, 大热天里, 谢涵裹着兔毛毯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脸上蒸着热出来的红晕, 他看着既热的不行又心疼不已,遂笑嘻嘻把心中宏伟计划分享给他听, “说起骨里红, 你那天不是说:好奇要是素心兰有骨里红这样艳色的花蕊是什么模样么?我那几天可没白陪陛下, 得陛下倾囊相授栽花技巧, 改日配种给你瞧瞧。”
多年前,他何曾喜欢过那样浓烈的色彩, 是不是这也昭示着他变了?瞧着身侧人枕着脑袋、晃着长腿, 在他旁边笑意盈盈的样子, 谢涵心中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
比如姬倾城被抓到召国见到的是赵臧,那召太夫人是不是快死了?她看起来还能活至少二十年的样子,对朝堂掌控力也极高,是怎么死的?
比如现在或许有些乖戾阴郁,但总体而言还是个阳光善良的少年霍无恤是怎么变成日后一心追逐权利、“脸像千年寒玉冻成”的雍王无恤?
比如梁公临终前做了那么多部署,按理说梁国稳个十年不成问题,何故会在数年后一裂为三?
又比如,“她”口中的“与雍结盟,连雍抗楚”是什么意思——一个他极力回避的问题。
可在被梁公赤/裸裸地划开胸膛,露出里面跳动不息的心脏,以及心底最隐秘的心思后,他不能在自欺欺人。
他撑着掌下棉垫坐起来,神情怔忪,“表哥,有朝一日,你会与我为敌吗?如果有一天两军对垒,我们会兵戎相见吗?”
楚子般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呀——”了一声,“确实烫啊。”他伸手搓搓佩剑,用凉下来的掌心覆盖在他额头上,“来来来,哥哥给你降降温。”
谢涵:“……”他没好气拍打下对方的手,“我和你说正事呢。”
楚子般夸张的哀嚎一声,指着手背一块通红,泫然道:“涵儿终究是和表哥兵戎相见,不复当年亲厚了,表哥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又小又软的一团,那么大。”他拿手比了比,“又乖又听话,不像现在,总是凶表哥,还打表哥,两人对垒啊。”
谢涵:“……我头好疼。”
楚子般一摊手,“你看,孤父王和姑父可没什么友谊,还互相嫌弃着,别反驳孤都知道的,父王嫌姑父懦弱无能,姑父嫌父王鲁莽骄纵。
以前是梁君太强势,咱们谁都防着梁君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梁君一去 ,以后哪里说得好。父王是父王,孤是孤,齐君是齐君,你是你,我分得清,你难道分不清?”他朝人抬起下颌。
谢涵瞧着他一双凤眸笃定极了,是那么值得信任,十二年来一直这么值得信任,“倘或、倘或有朝一日,我们各掌大权,很多事情,箭在弦上,身不由己呢?”
“孤这十七年来,从没听过身不由己四个字,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是弱者的借口。”楚子般傲气道,侧头看谢涵,像要看进人心底去,“你不变,我不变。”
马车内没有阳光,只有夜明珠幽微,可他一双凤眸熠熠,如烈日融金,一下子烫进谢涵心底,叫他忽的生出一股万丈豪情来,伸出一只手,“好,无论如何,你不变,我不变。”
“啪——”的一声脆响,二人手掌在半空中相击,四目相对,都是笑意,“说好了。”
我们说好了 。
楚子般:“谁也不许反悔。”
谢涵:“反悔就是小狗。”
楚子般:“要像狗一样脱光衣服,抬起一条腿撒尿。”
谢涵:“……”
闻得谢涵马车内有贵客,是故党阙先找随行医工了解了一下病情。
两个医者,一个原本就是谢涵府上的,就是当初宓蝉在扶突刺杀谢涵逃过一劫回去报信的那个,名冷弃否。另一个则是眼睁睁见证谢涵化妆做绛姝的人,哪容得他还在外?被谢涵从斌叔那儿喜提过来的温拾许。
话说温拾许和冷弃否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冷弃否嫌温拾许野路子出生,行医方式乱成一气,温拾许对个人行医风格倒没什么偏见,虽然觉得对方墨守成规那也是别人的爱好不是。
可那张嘴哎哟喂,那是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投胎哟,瞧瞧,每次诊断完都是以“也没什么大碍”开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医术好还是生怕治不好别人不要你狗命是不是?更气人的是,他说话对象根本不是什么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患者,而是真有大病的,下面往往跟着一句“从此会落下某某病根”的话。感情不立马死就是没什么大碍了?
眼见患者及其家属神色如奔腾的野马忽上忽下,温拾许心里简直了。
他确定了,冷弃否,这人从名字到头发丝儿、脚后跟都是来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