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表哥的令尹来着。
谢涵想, 左右离他表哥任用韩斯还有好几年,等他找到申厘, 再赔给表哥就是——申厘可是给雍王无恤变法的人, 应是不差了。
至于二人性格合不合……
很多事情原不能深想,不想, 不要想,不多想,于是他的感官顷刻别转移, 如今聚集在——这马车越发拥挤了。
沈澜之对新入车的小伙伴韩斯普及了一下谢涵身份,及近来发生的事件,最后收获对方赞赏目光一枚——没想到沈家主倒台了, 竟然还记得给在下找下一张饭票, 谢甚。
沈澜之:“……”
便见韩斯又投入他的杠精大业中了,谢涵这里有更多存书, 他翻出一卷, 咬着笔头开始思考如何用他的逻辑推到他人虚伪空洞的言论。
谢涵怕他毁书,忙掏出一卷空简, “可写这里, 别划书上。”
韩斯叼着肉干, 看他一眼, 嚼吧嚼吧后,指着竹简上的字,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说可能吗?我戳你一刀, 再戳旁人一刀,那能一样吗?自己就是自己,别人就是别人,只有在什么时候能一样呢?我有千金,你一贫如洗,我见你困苦,把你当自己一样心疼,给你一金,让你足食足衣。可事实是——”
他懒洋洋往后一倒,“咱们绝大多数人,是一贫如洗,不是千金有余。这样的论调,你看他何益?”
谢涵道:“照韩兄这么说,墨氏子弟一个个都是千金翁了?”
“噫——听说巢芳饶可是斗倒了一群老不死的,才做了墨家巨子了。你看他怎么没把这些老人当父母啊?当然你可以说,因为他有心中的伟业要实施,他是为了更好的让爱洒遍九州大地,可那是他的伟业,所以他还是为了他自己,他这样的人你可以敬佩,却不能说他兼爱。
固然,也有真的能做到的人,但这种人万中无一,治理天下却是治理万民的天下,怎么能纵想着那一万个人里的一个呢?”
谢涵心中有些佩服了,具体表现在,“今晚吃白切猪舌和酱猪蹄,如何?”
韩斯眼睛亮晶晶的,指着沈澜之说,“你不只比他长得好看,还比他善良大方。”
沈澜之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沈某到底哪里惹到韩兄了,韩兄回回都要刺沈某。”以前他无所谓一个小人物,现在么,要共事,最好还是先解决矛盾。
韩斯瞧着他,吊起了眉梢,“你别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我就没有看到你第一次见我时那种恶心的眼神。”
哦——原来是当初意图被发现啊。
沈澜之摸了下鼻子,他竟也坐得住,脸皮着实不是盖的,还很诚恳道:“后来见韩兄大才,沈某不是什么也没做么。”
“所以我也什么都没做啊。”韩斯一摊手,“你发动隐晦的眼神攻击,我发动单一的语言攻击。”
很好。
无法反驳。
此时谢涵等人马已经重新缀上了霍无恤等人的马车,师无我皱眉,“他齐涵究竟想干什么?”
“我去说罢。”霍无恤道:“他或许只是来送送我的。”
正是饭点,外面天寒地冻,所幸还没下雪,众人扎起帐篷,又烤了火,霍无恤这时过来,这几日一直和韩斯讨论着以后温留城的法度问题,乍一听“雍公子来访”,谢涵险些没反应回来,片刻后才道:“快快有请。”想了想沈澜之身份和韩斯的脸,又道:“还是我出去见他。”
他披上狐裘,满天霜色中,霍无恤一身黑衣,骑一匹黑色高头大马,立在帐篷堆外,手里像掂着个什么东西,看到他,将那东西一抛,谢涵下意识要躲,在半空中借着月色看清其形貌,才换抬手接住,入手一颗圆润的金珠,上面雕的是他最喜欢的纹饰。
“这是我的?”谢涵疑道。
“今年春,会阳东城门,苏氏米行队尾,我捡到的。”霍无恤道。
这谢涵便想起来了,那时他确实有一块玉佩掉了装饰的珠子,接着想起对方那天突然跳出来引走要搜查的姬朝阳,恍然道:“你那时候知道里面有我。”
霍无恤笑了一下,少年人的笑容里有些苦涩,也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释然,“谢涵,你回去罢,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涵看着他,“怎么,问出师无我那群刺客的消息了?”
“雍君命他来接我,有人不希望我回去,遂派出杀手。”
可真是编的合情合理呀。
谢涵这么想着。
“对不起。”霍无恤从怀里掏出一根腰带,“这是第一波刺客身上的。或许被梁武公调/教的好,我从小对各种气味很敏感,这是经年在雍宫暗房的味道,我不会记错。”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来刺杀他的是雍国死士。
“可我确实回回出现得极其巧合,且毫无理由。”谢涵道。
“忘忧山虎爪下,九指山雪洞里,野外林间小道,质子府后方巷道,以及质子府外冲进来你留下守候的卫士。”霍无恤眉间带了一点怀念,缱绻了风霜,“谢涵,你救了我五次,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不想说,自有你的原因,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对我有五次的救命之恩。”
“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谢涵好像赞叹又像在嘲讽,不知是谁当日劈头盖脸地问他。
霍无恤也不在意,“你回去罢,谢涵,现在十二月,或许还能赶回齐国去过个年。”
“师无我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百人,若再有刺客怎么办?”谢涵道:“既然有人不想你回去,你越临近大陵就越危险。我是外国人,他们若伤了我,总要掂量利害关系,伤了师无我和你却不用想这么多。”
霍无恤凝着他,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亮,他忽然从马上翻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