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锦屏山,凉风习习。
白间把所有的窗都推开,让清凉的风灌满屋内,驱散暑热。
黎玺坐在书房矮几前,才沐浴后的发半湿着披散在身后,在灯光下乌黑盈润。
他正伏在案上画一幅佩剑的草图,这是某位元君向他求了数次的整万岁生辰礼,答应了却一直没倒出时间来做。今日若不是白间提醒,还有几日便是那位元君的生辰,他怕是早就忘在脑后了。
正凝神思索间,房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得他思路一断。
白间抄着手,仰脸打了个呵欠。“准是殷启太子和缦缦在切磋......”
黎玺手中的笔落了又抬、抬了又落,却是一笔也没填成,只能将笔随手一扔,捏着眉心道:“你去地窖取酒来。”
白间知道他是心烦了,想喝酒排解情绪,便赶紧去取。
尊上最喜安静,自缦缦来了后,却少有宁日。他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老实说已经出乎他意料了。
看来,尊上虽然表面上不近人情,但对待缦缦算是格外宽厚了!惹再大的祸,都没像对待幼时的自己那般责罚。
白间匆匆去取了三坛酒又返回时,抬头望见已从屋顶打到墙上的两人,扬声提醒:“你俩小点声,别扰了尊上休息!”
提剑格挡的缦缦抽空答应了一声,很快又与殷启打作一团。
“唉!”
白间忧愁地叹息了声,感慨自缦缦来后,自己似是从英俊潇洒、四处享乐的仙君,变成操碎心、磨破嘴,人家还不领情的半个娘了......
好怀念从前安静、悠闲的时光!
他摆好酒坛和杯子,黎玺便挥手示意他自去待着吧!
白间也不犹豫,出门直接回自己的房间。
他虽从小跟随黎玺身侧,但尊上其实是个极省心的主子。喜欢独来独往、喜欢自己闷头做事,忙起来不喜人在旁添乱;闲了便去钓钓鱼、研究研究制作武器,几乎也不要人陪着。
所以,白间很多时候都是在九重天各处闲逛,悠闲得很。
黎玺握着酒坛歪在榻上,神色慵懒。
这锦屏山,自魔神陨灭后,他再未踏足过半步......
他举坛灌了一口,清冽的酒香溢满唇齿间。
这是魔神丧命之处,亦是......琳苑、牧云魂归之所......
他不敢来。
怕遇到他们残存的神念,怕自己再抱有希望......
最初那几万年,他曾疯狂地找寻复生之法,拼了命地想收集他们散落的灵魂,最终却都是徒劳......
即使能做到,也不能。
因为他们二人散落的灵魂都被禁锢在魔神遗物里,彼此牵制、制衡,若真为了复活他们而让魔神侥幸跟着复生,那无疑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他不能,也不敢!
因为他太清楚,若真的如此做了,依他们的骄傲,必会自戕以谢天下。
可是......
黎玺小口啜饮着,头后仰靠在榻边沿上,缓缓阖眸。
每每梦回,皆是他们的身影。
最喜着宽松蓝色绸衫的牧云,雪一样白的长发一丝未束,散散披在身后。
他坐在天虞山最高的崖顶,抚着最爱的那首曲子,红裙灼眼、翩然起舞的神女,是琳苑。
她最喜红裳、最爱笑,无论何时嘴角都扬着灿烂的笑,温暖人心......
她在灼灼日光下、满目苍翠中、桃花香气里,旋转跳跃,对着他伸出手来,指尖勾了勾,温柔地问:“小五,你来舞剑助兴可好?”
榻上的黎玺长睫翕动,渐渐蒙上一层水汽,他唇动了动,几不可闻地答了声:“好......”
能一起抚琴、跳舞、舞剑,怎会不好......
无边夜色,最是动人心弦。
黎玺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思念,也肆无忌惮地醉一回。
他晃了晃又空了的酒坛,嘴角轻勾,浅笑出声。
怎的两坛酒入腹,依旧无睡意?
黎玺捏了捏眉心坐起,拿起第三坛酒开启,正要端起喝,挨着榻的窗棂被一阵仙力震得剧烈震颤,稀稀落落飘下木屑和灰尘。
他挨着窗的半边身子和手里的酒坛都遭了殃,落满了灰尘、木屑。
黎玺躁郁地放下酒坛,顺着敞开的窗飞出去。
片刻后,一左一右提着两个衣领回来,扔在回廊窗下,指着窗棂淡然道:“擦干净。”
说完黎玺也不看两人神色,冷着脸进了门,径自回内室躺下了。
缦缦哭丧着脸,和殷启对视一眼,两人都默了半晌。
最终,还是殷启打破沉默,迟疑着问:“要不......擦完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