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小人物,有一个好处便是逃宴一日,也没人发现没人找。
缦缦揉着眼睛坐起来时,星子已经布满了天际,就着洒进来的月光,她找到鞋子穿好,去厨房提了两桶热水回来。
裹着被子睡了大半日,身上捂出一层绵密的细汗,合着伤口淡淡的血腥气,实在不太好闻。但因着有伤又不能沐浴,便只能洗好头发后,再兑点温水擦擦身子。
洗漱完毕后,她稍坐了会儿。
桃花宴的喧哗声,隔着半个九重天就隐约可闻,她不想去凑热闹。自己去厨房煮了碗鸡汁面,漫步往宫后门走。
静谧的月夜里,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鲛纱裙挽着清冷的月辉,拂过满地的落花。
仙界之人喜植桃树,有灵气滋养的桃花一开便是几千年,结罢桃子后又继续开花......
九重天那片大桃林此时已是缀满粉嫩的仙桃,穹苍宫这处却是半个桃子也无,只有满眼粉红的桃花开到荼靡,就连地上都铺了厚厚一层桃花,松松软软的,踩在上面连鞋底都沾了桃香。
在满目的桃花中,那一株枝繁叶茂的梨树的确有些乍眼。
缦缦提着裙角走上台阶,亭子里还保持着前日离开时的模样:硕大的龙鳞泛着金光立在角落,桌上摆着几张图样儿,还有那两块宝石也静静躺在桌上。
看来昨晚黎玺没来。
她睡了大半日,精神头十足,估摸着后半夜都不会有睡意了。便仔细研究了一番图样儿上宝石孔的大约形状,到白间院内工具房寻了些工具来,挽起袖子打磨宝石。
她一直没定下主意是用福神石还是月光石,索性两块都拿过来,一一磨去棱角后,先拿起一块打磨。
磨宝石是个细致活儿,手上力道也须拿捏得稳,重了易有裂痕、轻了又磨不动。
因着低头的动作,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渐渐阴干,有几缕不听话地总在她脸前绕,阻碍视线。
缦缦出来时未带簪子,只好出了亭子,在近边一株桃花上折了根细枝儿,掬了头顶上的一半发绾好固定住,其余半湿的继续披散着,才又继续专心地打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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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两位尊神却还意犹未尽,离了宴席后又让厨房备酒菜,到湖边继续喝。
白间端着托盘跟在两位尊神身后,不时无声地打了呵欠。
黎玺今日显然已有些醉了,说话间神采奕奕、格外兴奋:“师兄,你此番定要多留几日,我宫里有个小丫头,别的不行,烤鸡却很在行,今日晚了想必她已睡下,明日叫你尝尝鲜。”
南晔脚步也有些飘忽,只两人在时神情放松许多,勾着嘴角淡淡道:“好,我再留两日......”
两人出了后门,南晔目光悠远地望着视线里的桃林,眸色黯了黯:“这片桃林是琳苑一株株小苗种下去的,我仍记得她那时温婉的笑。她说:小五被父神分到九重天,一直不开心呢!给他种些最喜欢的桃子,日日闻着桃香、吃着仙桃,许能心情好些......”
黎玺眼底一恸,抬手覆住泛红的眼眶,久久不语。
琳苑性子柔心也细,几人的喜好、脾性,她通通铭记在心,数十万年如一日地精心照料着他们。
他幼时顽劣,经常被师父责罚,琳苑总会偷偷溜进他房里,红着眼眶给他擦药,劝着他再不许闯祸了......如今,再不会有人对他温柔呵护,嘘寒问暖了。
黎玺放下手,眼中再无半分柔弱,他眺望着夜空,轻声且坚定地道:“会回来的......”
当禁锢不再,他们便会回来的......
南晔停下来,折下一枝桃花握在手中,满眼怀念,却是轻缓地摇了摇头:“你切莫执着......”
初时那万年,黎玺因着重伤和伤情,狠狠地病了一场,将养了许久才好。病好了就疯了一样寻各种往生之法,不停地尝试又不停地失败......直到这几万年,才渐渐走出来了,虽然是闲散度日不问世事,但也总归还是乖巧地守在九重天。他在,不需做什么,便如给众仙们吃了颗定心丸,有了主心骨儿。
南晔虽次次见面都规劝约束黎玺一番,但心里明白,他根本志不在此。
如今南晔倒也不期望他能勤勉了,倒盼着他能早日娶妻,安定下来,不再闲散度日、形单影只。
两人各怀心事,穿过桃林间的鹅卵石小径,宽旷的湖面豁然出现在眼前。湖水在月光下闪着波光,晚风吹过带着阵阵桃花清甜香气,沁人心脾。
这处风景极好,南晔几乎每次来穹苍宫,都会来湖边小坐,对此处算是熟悉,只一眼就发现添了新东西。
“你竟在此处种了株梨树,还添个座亭子?”
南晔饶有兴致地往亭子方向走几步,骤然停下脚步,回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黎玺:“这便是你今日提及的,要娶的神后?!”
黎玺蹙着眉走上来:“什么神后?!我哪来的神后!”
话音方落,便看到亭子里的缦缦。她正侧对着两人而坐,低头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小姑娘穿着水芙色绫裙,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腰间,头顶用桃花枝松松地绾了一个髻,本就明媚的脸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更添娇艳。
黎玺若有所思地出了一瞬的神,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轻勾了下。
缦缦握着福神石的左手腕忽地响起脆响,她懵了一下,随即有所觉似的抬眼望过来,发现站在几步外的两人后,慌忙起身出了亭子走过来,腿才弯下去,便被黎玺托着手肘扶起:“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