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间,合该坦诚相见,不该欺瞒。既然已经现身了,缦缦就没想着再遮掩。
她轻叹了一声,走至床边矮凳上坐下,轻轻将手中握着的巾帕递出。
“这仙丹能续命,长生不老、立地飞升不敢说,但多活个几百年,总归是没问题的。”
“不必了......”魏弘缊轻笑,脸颊上的褶皱挤到一起,显得苍老而憔悴。“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无甚遗憾了。”
他生在帝王家,母家又是一国中流砥柱的世家大族,出生即被封太子。一生富贵荣华,受万人朝拜,如今唯一的儿子也出类拔萃、堪当大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若有遗憾,也是妄想而已!他年轻时配不上,如今,更是不必提了。
魏弘缊迎着缦缦真诚的目光,眸中几动,最终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床内侧的雕花,轻声道:“在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余愿已足。”
缦缦知他是羞于此时容貌,只好把雪魄丸放到他枕边,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好友,何必在意皮相呢!”
魏弘缊不语,两人就各自沉默着。
许久后,院内细微的脚步声传进耳里,缦缦轻轻一叹,消散了身形,只留下轻飘飘一句。
“小魏皇帝,你这一生为国为民操持劳累,也算得上功德圆满了!不若抛下一切,去看一看这繁华的世间,去逛一逛名山大川。若他日有机会仙界再见,我再请你喝上好的梨花酿。”
明黄的龙床上,魏弘缊拉高被子覆住眼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哀恸,泪水慢慢湿了眼睫。
若不是为了江山稳固、为了百姓富庶,他怎甘为人束缚、娶一个不爱之人?若能依着自己的心,即使等不到想要的答案,他也会守在这一方天地,随时等她来访友小住......
康胜在门外听了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声音,才失落地摇摇头,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绕过屏风时已调整好心神,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步履极轻,速度却其快,不过几息间就到了床边,跪坐在脚踏上,垂眸道:“陛下,已按您的吩咐安置好三位娘娘,太子也已经先送回去歇息了。”
魏弘缊阖着眸,久久才应了一声。
许多大臣们建议在他殡天后,让仅有的三位妃子陪葬,好全了一个帝王最后的荣光,死后也有人侍奉在侧。
魏弘缊没有答应,死后会如何,生的人如何能知晓。他已经辜负了她们的韶华,又怎忍连最后的安乐都不给她们。
何况,他也的确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无论是她们三人,还是故去几十年的皇后,都不需要!
魏弘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顿觉胸腹间连日的灼烧感消散些许,身体也说不出的爽利。
他心头一松,缓缓勾起嘴角。
神思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一年的登基大典,漫天烟花里,她站在一辆破旧的板车上,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美得不可方物。
她说:“哟,小太子!你也来看烟花呀!
康胜如往日般,端了药碗搅拌着吹凉,视线里却倏然落下一只手来。
他手一松,药碗翻出掌心,滚烫的药溅了一身也不觉疼。
“陛下!”康胜颤声喊了句,未得到回应,片刻后才哆嗦着手,伸出食指在魏弘缊鼻息间探了下,顿时面如死灰、委顿在地。
“陛下!”这一声里带着哭腔,满是哀伤不舍。
他自幼入宫,什么苦都吃过,庆幸生了一张讨喜的笑脸和欢脱的性格,被太子一眼看中选到近侧,从此才过上了好日子。
魏弘缊仁厚,从不曾苛待、责罚过他,反倒纵着他天性,随着他在宫里闹腾。他一个残缺之人,住在这深宫大院里,享受着寻常人不能企及的荣光和尊崇,这一生值了。
康胜抬手抹了把眼泪,从袖袋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匕首,想也不想地抵在脖颈上。
宫内大小事宜皆安排妥帖,康胜了无牵挂,只想快点了结自己,好能赶得上魏弘缊的脚步,跟到阴间去继续侍奉。
他握紧匕首一拉,锋利的刃已刺破皮肤,渗出血珠来。
阖眸的瞬间,明黄枕旁一团杏色巾帕却陡地进入他视野。
康胜心底一惊,迅速止住手上动作,扔下匕首扑过去。他颤抖着打开帕子,一颗雪白的药丸安静躺在上面,隐隐泛着仙光。
康胜欢喜地哭出声来。“缦缦!缦缦!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坐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