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缦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在褚幸告知她可以去见殷启时,她还是莫名地心慌。“我要准备些什么?”
褚幸默默看了女儿一眼,叹息着摇摇头离开。
缦缦一怔,也明白过来,将去之人,还需要什么呢!
九重天处处富丽堂皇,就连囚牢都是白玉堆砌的,没有锦屏山地牢的逼仄阴暗。
前几日,天虞山下匆匆一面,两人形同陌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如今再相见也仍是相顾无言。该说的,当日在锦屏山的地牢都已说尽了;昔日的友情,那日战场相遇刀兵相见时也已散尽了。
殷启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也没被责罚,仍是发丝齐整、衣衫干净的矜贵模样,若不是眼里没了昔日傲气,几乎与魔神复活前无异,依旧是那个喜黑衣的暴脾气太子。
他从缦缦脸上移开目光,低头轻笑:“来送我也不收拾一下,就这么轻衣简妆的来了!毕竟是最后一面了,也不思量着给我留个好印象。”
打从两人相识起,缦缦就始终是这般清爽干净的模样,不像其他神女热衷梳妆打扮。反倒是一有空就钻研修为,得了机会就寻人打斗,完全没有女孩子的骄矜婉约。
可偏偏这样的一个女孩,竟在他心里生了根,拔都拔不出。
缦缦握着白瓷酒壶的手紧了紧,走过去蹲下与殷启平视,递出酒壶。“梨花酿。”
殷启眸中涌起几分眷恋,匆忙撇开眼。“不必了。”
“新挖出来的,香醇极了。”缦缦举着酒壶,执拗地盯着他。
囚牢内又一次静默下来,许久后殷启才抬头,无奈地接过去,打开瓶塞灌了一口。
“喝了我送的酒,就又是我的朋友了。”
殷启吞咽的动作一滞,晶莹的酒从他唇边滴落下来,一滴滴落在心口处,微微发凉。
缦缦不错眼地盯着他,“那日沙场一站,你我之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今日起,我们重新开始,再做一次朋友。”
殷启缓缓放下手,嘴角上扬,轻声答:“好。”
若有来生,我们能再得见,我定不会再欺你骗你,不会再与你为敌。
缦缦嘴角也扬起,清澈的眉眼里俱是浅浅的欢喜。
他的眼深沉、平和,她的眼柔亮、清澈,两两对视间,再没有背信弃义、没有战场厮杀,余下的,只是坦荡和释怀。
“你会受何刑罚?”
“三千鞭。”
“会死吗?”
“三千鞭打不死我,但我会死。”
以他的修为,三千鞭打不死,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事败后,依靠魔族阖族和父亲的脸面,再苟活于世间。或许,他连那鞭刑都不会受,便结束了自己。
缦缦敛了笑,“行刑时,我不来看了。”
“好。”
“这个给你,留个纪念。”缦缦从香包里取出玉玦,放到他手上,起身毫不眷恋地离开。
那是两人初相识时,大打出手争抢的玉玦,后来殷启和她做了朋友,便私下里送了她。如今她又把玉玦给了他,也算是往生路上多个念想。
药神曾说:因果循环、总逃不出一个灭字。有灭才有生,生才能繁衍、绵嗣,这样一代代传下去,才有了各家、各族、各界......
可这个“灭”,对家人、族人、各界来说,有时不单单是个字眼,而是切切实实的痛。
殷启,他还这样年轻,还有不可限量的未来,却要生生止在这一步了。
她对殷启,无关情爱,只是宿命里冥冥相吸,志趣相投的酣畅。知音难觅,可这一场相遇,终于也走到了尽头,永无相见之日。
两日后,魔君入天宫接走殷启遗体,缦缦换上了一身雪白鲛纱,卸了钗环,沐浴焚香后,跪在佛案前念了千遍《往生咒》。
她昔日最厌佛经的晦涩难念,今日却是一心挚诚。
殷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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缦缦觉得自己病了。
连日来诸多打击,扰得她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心伤、失落、痛苦混在一起,让她整个人迅速消瘦,短短几日功夫衣裳就松垮了,下巴也越发尖。
褚幸和洛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以为她是被殷启的死打击的,生怕好好一个闺女就这么香消玉殒,日日往药神殿跑,珍宝补药也一车车地从东海往回拉。
可无论怎么补、怎么医,缦缦都还是毫无起色,仍旧一点点消瘦。
直到褚幸觉出不对劲,回忆起自己当初涅槃成神时的情形,才放下心来。
他们凤族都会经历这一遭,挨得过去就成神,挨不过去就从头开始,甚至丢了性命的都有,谁也无法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