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小仓库所在的院落, 自然也照进了庄园另一头的花厅, 把厅前的白布、地上的青砖, 都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在熬过那么冰冷漫长的夜晚之后,这原是最能让人心生暖意的景象, 然而当那些适才还在吃着朝食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时,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仿佛也变得阴寒彻骨了。
陶二原本正在无精打采地喝着粟米粥,抬头看到这情形, 吓得把手里的碗都扔了出去, 陶碗落在青砖地上,顿时“啪”地摔了个粉碎。陶大原也惊得呆住了,听到这一声, 却蓦然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弟弟的手腕:“快走!”
陶二自来听惯了兄长的话, 稀里糊涂跟着陶大往外就跑,眼见两人就要冲出院门, 却见门口人影一闪, 却是周管事一步步地走了进来。
他原本就生得皮肤黝黑,手脚粗大,只是时时都带着些弯腰赔笑的姿势, 方才让人只觉敦厚可靠,不觉高大迫人, 此时直起了腰杆, 扬起了眉头, 气势便已全然不同, 这么步步逼来,就连陶大也不由倒退了好几步。
陶二却是一眼瞧见了周管事手里的短刀,愣了一下才叫道:“果然是你,是你暗算了族正!”
周管事毫不避讳地笑了笑:“没错,就是我,谁叫他吃我喂养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胆小如鼠,居然真心想投到这李家夜叉的手下为奴呢!居然还跑来跟我说,让我收手,我自然留他不得!”
陶二顿时傻了眼:“你们居然是一伙的!”
周管事冷笑道:“你以为呢?就他那种无胆鼠辈,这几年,若是没我帮他出谋划策,给他钱粮,他能安安稳稳做他的族正?能让他那些废物族亲平平安安活到今日?如今事情略有些棘手,他便想退了,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陶大倒是点了点头:“难怪他这次竟变得如此胆大心黑,我还道是狗急跳墙,原来从头到尾,背后都是你在捣鬼!”
周管事傲然道:“那是自然,就那姓赵的和姓霍的,哪有这本事?可惜这回天意弄人,谁能知道那李家娘子居然比个男人还像男人,等我明白弄错了人,赶着出去补救,竟是晚了一步。这么一步错,步步错,才会有如今这局面。”
陶二梗着脖子叫道:“什么一步错,步步错,明明是你作恶多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才叫你没法得逞!”
周管事瞧着他冷笑了一声:“若是如此,待会儿你们到了底下,也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老天多管闲事。不然你们兄弟再怎么上蹿下跳、不识好歹,瞧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原也是勉强能忍的,如今却是老天也要收你们了!”
陶二听他提到娘亲,几乎没跳了起来:“你还有脸提我娘,明明是你逼死了她!”
周管事脸色也沉了沉:“我可没想要逼死她,是那姓赵的嘴上没把门,居然把庄上的这些事都告诉那老瘟婆了,结果让那老瘟婆拿来要挟你娘,你娘这才寻了短见。”说着他瞧了这兄弟俩两眼,脸上又露出了讥嘲的笑意,“说来你们还得谢我,是我帮你们报了这杀母之仇,待会儿你们一家团聚,也别忘记跟你娘说道说道,省得她忘了我这份恩情。”
陶二气得脸都红了:“我呸!就算我下去了,我也会去找你老娘去好好说道说道,问问她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
周管事的脸顿时黑了,握着短刀的手上青筋迸出,上前两步就要动手,陶大却叫了声:“且慢,我还有一件事没想通,你能不能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周管事脚下果然一顿,不等他开口,陶大已一口气问了下来:“这两年庄子上几次遭灾,自然也都是你做的,你是要赶走主家,自己才好继续在庄子上作威作福,对不对?可如今你为了杀我们兄弟,却药倒了这么多人,待娘子他们回来之后,你该如何交差?这个庄子,你是不想再要了么?”
周管事原是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怒道:“这庄子是我的,谁也别想把庄子从我手上夺去!”
陶大皱眉道:“你这话好没道理,什么叫庄子是你的?你不过是个管事,是个下人,难不成你不光想作威作福,还想鸠占鹊巢?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这话显然正戳中了周管事的肺管子,戳得他眼珠子都红了:“你胡说!什么管事,什么下人!这庄子最早不过是片荒地,如今的这些田地都是我开的,池塘都是我挖的,竹子桃树都是我种的!为了这庄子,我吃了多少苦?家也散了,女人也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这个庄子了!”
“结果呢,庄子好容易有了个模样,那些人便要过来享福了。他们只知道花钱修院子,哪想过别的事?还嫌我只会种地,想让我回去荣养,我呸!我索性一把火烧了这院子,谁都别想住。他们还不是都灰溜溜地滚了?这些人,谁肯为这庄子吃一点苦,受一点累?你凭什么说庄子是他们的?凭什么?”
被他这么红着眼一吼,陶二都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一句杠起。倒是陶大依旧面不改色,轻飘飘问道:“那李老庄主又怎么说?他是不肯吃苦了,还是不肯受累了?”
周管事愣了一下才冷冷地道:“谁叫他那么爱管闲事,他要开荒挖渠也就罢了,还要管我待你们好不好,让你们一个个的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尤其是你,你居然还想爬到我的头上来!我也只能让人来把你们都好好收拾一遍,省得你们反了天去!”
陶大心里一动,脱口道:“我明白了,这回你又勾结了那些盗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