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之差,咫尺之距,这便是大人与孩子的不同。
七岁的裴郁自幼养在苏州故居,沉闷多年的日子忽然被打破。雨天,大雨滂沱,天空雷电交织,照亮了半边苍穹。
披着蓑衣的女人怀抱一岁的奶娃娃踏进门,身后跟着裴家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管家来此传达祖父命令,命令的内容很荒诞,容不得裴郁拒绝,更容不得她细想。
本是孩子的她硬着头皮接下教养另外一个孩子的任务,而作为祖父的馈赠,任务完成,她便能顺利过继给正室夫人,从无人问津的庶女,摇身一变成为裴家这一代正儿八经名列族谱的嫡长女。
她将此看作是祖父特殊的考验,于是不得不去坦然面对更大的考验。
岁月荏苒,是从何时起没有了逼迫,有的皆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裴郁勾人的桃花眼轻轻缓缓弥漫不易察觉的宠溺。
她记得很清楚,是阿祎开口喊她‘阿姐’的那一刻。厚厚的心墙在一声声细弱含糊的音节里土崩瓦解,此后余生再难冷硬着心肠。
她教她说话,教她走路,教她用饭,教她识字,倾尽了五年的心血教出一个合乎心意尽善尽美的的裴祎。
十二岁,金钗之年,随着管家又一次漏夜而来,她彻底失去了她的阿祎。而后传来的噩耗,抽去她最坚韧的骨头,病来如山倒。
缠绵病榻半载,痊愈,物是人非。
孩童不顾忌的笑声有着惹人艳羡的天真无邪,将少女从沉郁不可解脱的往事唤醒。
卫悬祎歪着脑袋看她,因了之前的开怀大笑流露出这个年纪最寻常的轻松自然,她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毫不吝惜地夸赞:“裴姐姐,你笑起来和我阿娘一样好看。”
稚子的赞美总是能赢得人欣然快慰,即便裴郁性冷,此刻也弯了弯唇,柔声道:“你阿娘?”
“对!我阿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她眼里的孺慕崇拜过于耀眼,照亮了裴郁沉寂复杂的心事,生恩养恩比天高、比海深,认真来讲,是她不舍昼夜地养活了这孩子,呕心沥血照料五年,算起来比其生母教养的年日还长。
不奢望攀比血脉里带来的亲厚,然而望着这双不染尘埃的眼睛,裴郁终究生出丝丝缕缕难以接受的辛酸埋怨。
为何要忘了我?
那纠缠不休的探寻顺着眉眼流出去,卫悬祎茫然无辜地住了口:“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眨眼如云卷舒的情绪快速拢合为一朵花,任凭雨水打湿,姿容无可挑剔。
马车倏忽停下。裴郁依着早年养成的习惯,不放心地为她整敛衣领,卫悬祎笑着没有避开,没计较问出口的问题未曾得到回答。
裴姐姐瞧着孤高清冷,看着她的眼神倒是存着不多见的暖意。像阿娘,又和阿娘不同。她比阿娘更年轻,更难猜。
于她而言过于宽大的狐毛大氅被交在绿衣手中,忆及在车上吃过的精巧糕点,她囊中羞涩地从袖袋摸出几枚铜板:“谢过裴家姐姐款待!”
一溜烟迈开不长的双腿,欢欢喜喜跑开。
少女把玩着掌心微凉的铜板,吩咐绿衣:“收好,记得用红绳串起来。”
绿衣含笑接过,心道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宠。
望着孩童远去的背影,没防备小孩一不留神再次跌进厚实的冬雪。呼吸之间,裴郁疾步迈出。
想到身后还有人观望,卫悬祎窘迫地涨红了脸,麻溜爬起,顾不得拍净碎雪,洋溢着笑脸朝走来的女子挥挥手,随即落荒而逃。
知她摔得不重,裴郁步子一顿,笑出声来。恍惚那些年从指缝溜走的温柔时光自她眉梢一点点复苏醒转。
她轻声慢语:“你说得不错。”
绿衣听得纳闷,笑着应和:“主子此话何解?”
转瞬,裴郁敛去了少女含蓄隐秘的雀跃欢腾,从容整衣:“走吧,去见过院长,或许我与阿祎命里还真有段师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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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对悬祎的感情很复杂,一言以蔽之大概就长姐如母这四字吧。何况真的是费了吃奶的劲把体弱多病的奶.团子拉扯大的,养到六岁,嘎嘣,人‘没’了。
嗯……就很伤。
当年生离‘死’别有多苦,重逢就有多甜。一个人藏着不与外人道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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