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2 / 2)

“哎…….”衍道已经为白子画调理过伤势,并用数年所得的灵药喂给白子画,但是白子画身中之毒却仍未有任何缓解的趋势,仍在向全身扩散,“为师这就去老友那里一趟。舍了这张老脸,也要救下子画。”

衍道这一去,尽管途中不停有传讯回来,但都没有好消息。

摩严等长留诸位长老也是纷纷为了白子画所中剧毒各处奔走,但也都是毫无办法。

白子画身为长留掌门,仙界仅有的几位上仙,中毒之事不仅不能公开,还必须私下寻求解药。当日见到白子画中毒的弟子们都被一一看着发下了心魔誓言,不得泄露半分。

摩严与几位长老每日都轮流为白子画注入灵力,压制住他体内的毒性。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子画体内的剧毒越来越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前些日子,白子画还能苏醒过来几个时辰。但是到了今日,他已经昏迷超过三天了。

神农鼎所炼制的剧毒,哪里是那么好解的。

晏希音每日几乎是眼睛都不眨地照顾白子画,给他喂药擦洗,更换治疗法阵的灵石。短短几日,她就已经熬得双眼通红,眼睛里都是红丝的血丝,加上本就没有痊愈的伤势,脸色几乎跟躺在塌上的白子画一样苍白憔悴。

她看着几位师长一筹莫展,几乎完全没有了办法,咬了咬牙,擦干脸上的泪痕,“师傅,弟子曾有一机缘,得了一种可以解百毒的丹方。师兄如今已经命在旦夕,师长们四处奔走却无计可施,可否让师兄试试弟子的丹药?或许…….或许……”

晏希音这些日子不顾自己的伤势,每日都悉心照料白子画,处处妥帖周道,衍道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就连一向严苛的摩严都对此暗暗点头。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对策,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过了,小丫头也是知道现下的境况,方提出这个法子。

药阁长老跟衍道对视一眼,把晏希音手中的玉瓶隔空取来,细细看了看,点头道:“我粗粗看了看,此丹方用的俱是灵芝甘露人参等的药材,只是有几味药不知为何,我也觉察不出,只是好似有一些血腥气。”

旁边低头站着的晏希音,眼中闪过波澜,手指微微动了动。

衍道也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有些血腥气。但是很多妖兽的血液都可以入药,这个也不足为奇。”

诸位长老早已经把身上能拿出来的解毒灵药都试了一遍,俱是没有任何效果,现在晏希音拿出这个,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衍道将玉瓶里唯一的一枚丹药给白子画服了下去,再用灵力为白子画快速消解药性。

众人都屏息,期待着会发生奇迹。

奇迹果然发生了。

白子画惨白的脸上,青黑正以肉眼可以看见的趋势散去。虽然没有完全消解,但是这已经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结果了。

过了片刻,昏迷了三日的白子画,慢慢睁开了眼睛。

笙箫默扶起白子画坐起,让他靠在枕头上。衍道上前,手按在白子画脉门上,紧皱的眉头松了些,微微舒展了神色,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子画,你可得好好谢谢你的小师妹。我们这些老家伙折腾了这么久,没想到是你小师妹献上的解毒丹方,暂时压制了你的毒性。

晏希音刚刚哭过的眼睛还是红肿着,却已经给白子画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下。

药阁长老也是松了一口气,调笑道:“掌门,你这个师妹可真是对你尽心竭力。我们这些日子还能轮流歇歇,她怕是都没有怎么合过眼啊。”

白子画拿着杯子的手一颤,思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微风拂过,荡漾起一阵阵波纹。半晌,他方开口,因为多日不曾说话,声音还有些嘶哑,“谢谢诸位师长挂怀,谢过…….师妹……..”

……

因为晏希音的献药,白子画体内的毒性暂且被压制,长留诸人在暂时放心的同时,又各自去寻求解药了。

药阁长老给了晏希音药阁的库房出入令牌,让她可以随时领去药材,好炼制给白子画的丹药。

晏希音身为白子画的嫡亲师妹,受白子画教导多年,在长留的时间也是不短,品性上佳,此方又为了长留弟子几乎丧命,人品自是没得说的。

本来药阁长老打算亲自,或者让其他长老来炼制丹药,可是晏希音却表示此种丹药混合了上百种药材,又有妖兽血液,萃取熔炼十分复杂,她自己炼制了许久方才熟练,如今已经可以成功炼制。若是交给他人,且不说熟悉的过程需要时间,就是成丹率也恐怕没有她高。

药阁长老点头。的确如此,很多丹药都讲究的是熟悉,熟能生巧在炼丹方面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法则。晏希音如果能够自己炼制,且保证成丹,的确比他来炼制更多妥当。

而且药阁长老与其他人都要离开长留寻找解毒之法,实在无法长期留在长留,晏希音能够自行炼制丹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日深夜,已经完成了所有药材萃取熔炼的晏希音走到药炉上方,掀开绑满了绷带的手臂,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柄匕首,手臂不停颤抖,眼角不自主地留下了泪水,却闭着眼睛,狠心从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小臂上再割下一块血肉来。

血肉直接掉落进药炉,鲜血也不停流出,晏希音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几乎就要倒下。

这些日子给白子画的丹药,最重要的一味主药,本就是她的血肉和鲜血。只有神的血肉鲜血,才能抑制住神农鼎炼制出来的剧毒。

只是她本就重伤未愈,现在几乎是每隔两日就要喂给白子画一粒丹药。鲜血血肉本就包含了人的精力元气,使得本就没有复原的晏希音元气大伤。虽然她给自己用了许多补充血气和滋补的药材,但是相较于她流失的血肉鲜血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几乎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

添加了最后一味主药,炼丹炉里的药材在晏希音的操控下,终于成丹。

晏希音用灵力打开炼丹炉,将炼成的两粒丹药取出,放置在已经备好的玉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果然如此。”

炼丹房前站着的,竟是今日来给白子画调息的笙箫默。

晏希音手中拿着的培元丹玉瓶掉落在了地上,大惊失色地站在原地。她根本不知道笙箫默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可是她的炼丹房禁制,肯定是拦不住笙箫默的。

笙箫默走上前来,先是拿出伤药,细细给晏希音已经不再流血的手臂上药包扎,再拿出一瓶上好的补气固原的丹药,见晏希音还是怔愣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小骨,我见你炼药的这段时日,脸色一日差过一日,比掌门师兄的气色还要难看,便有所怀疑。今日便来探看,你果然是用自己的血肉来炼药。我曾在古籍上看见,命格独特的一些人,血肉会有不同凡人的药效。”

他一手按在晏希音背上,为她调息翻滚的气息,片刻后方收回灵力,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晏希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骨,你受苦了。”

晏希音的眼泪忽地就涌了出来,“三师兄,我不是怕痛,也不是怕苦。只是……只是…….”

她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失声痛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都在颤抖,“真的是太痛了,三师兄…….亲手把割下自己的血肉,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出来……..我真得,真得好痛…….如果血少了,还要在伤口上再割上几刀……就着最深的伤口割,方才有血流出来……..真的是好痛啊…….三师兄…….”

笙箫默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疼惜,把她揽进怀里,温声安慰着。

银白的玉盘高高地挂在天际,月光照在屋外的玉白栏杆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栏杆,几乎要把栏杆捏碎一般地用力,而手的主人,脸色几乎与他身上白衣一个颜色的白子画,黑眸中的深潭波澜涌动,脸上被月光映着,仿佛有水光流过。

……

没过几日,绝情殿主殿之上,面色苍白,一身白衣的晏希音站在摩严及几位长老面前,而一身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长衣,腰系浅红宫绦,水红的里衫裙,用稍重的红色绣着细密的牡丹,在脑后戴上一件如意首镶嵌镂雕双螭纹玉饰,侧面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和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衣着精致艳丽无双的霓漫天正指着她,一字一句地控诉道:“师祖,诸位师长,花千骨得掌门教导多年,掌门对其恩重如山。不想花千骨却把自身血肉搀进掌门丹药里,意图不轨!弟子今日意外撞见,铁证如山。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花千骨,你还有什么话说?”

霓漫天本欲拜在白子画门下,可是白子画却没有收她为徒,反而是亲自教导这个出身低贱的凡女。这个凡女在长留处处施恩,在弟子中名声甚好,甚至落十一都经常夸赞。上次在长白山一战中,这个贱人仗着自己跟落十一一起并肩战斗,更是屡屡纠缠落十一,她早就等着这个贱人露出真面目的一天。

终于,她日日观察着晏希音的行迹,在今日亲眼看见了她割下自己的血肉放进掌门的丹药里。

晏希音命格不详,出身低贱,凡人血肉含有五谷杂质,对仙人不利。她如此做,其险恶用心,简直昭然若揭。

摩严与刚刚回到长留的诸位长老正在绝情殿商讨各自寻到的丹方,就见霓漫天和晏希音走了进来。

而晏希音一进来便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霓漫天拿出放在随身药园的一盆白色的山茶花,拿起晏希音的手指割了一刀。鲜血滴在白色的花朵上,花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枯萎死去。

霓漫天收回手,盛气凌人的脸上浮现冷笑,“诸位师长可知为何花千骨在长白山一战,能够与修为深厚的十一师傅和朔风并肩对敌。这可不是因为她修为多么惊人,而是在场诸人都被催泪铃神器威力下心神动摇,泪流不止。而她,花千骨,这个命格不详的凡女,竟是一个无泪之人!”

她指着那盆在众人眼前瞬间死去的茶花,“她的血可以瞬间让盛开的花朵彻底死去!如今借着师长们信任之故,竟然掺杂到掌门的丹药之中,其用心之歹毒实在让人心惊。如此忘恩负义,残害师长,背叛师门之人,论罪当诛!”

摩严冷冷看着眼前的晏希音,他向来知道这个师妹命格不详,定是个祸害,没想到子画待她如此用心,竟然换来她如此的恩将仇报,“孽障!我早就知道你命格不详,子画却一视同仁,尽心尽力教导于你,却不想你这孽徒竟然孤恩负德,辜恩负义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血竟然可以使花朵瞬间枯萎,竟然用在掌门的身上。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探子,意图谋害掌门?”

晏希音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泛着冷光,眉眼之间带着寒意,“世尊仅凭霓漫天的一面之词,再加上弟子天生带来的命格,些许不同,就真得要判定弟子有罪吗?”

“大胆孽徒!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摩严怒斥。

晏希音把背脊挺得笔直:“弟子没有做过的事,弟子为何要认?世尊自诩为长留最为公正严明之人,莫不是要把弟子屈打成招?这就是长留作为仙界最大门派的行为处事,这就是长留传承千年的立派之意,这就是世尊所谓的公正规矩吗?”

“还敢狡辩!你的血可以让花朵瞬间枯萎,可见含有剧毒;你一命格不详之凡女,却掺杂自身血肉在掌门丹药之中;无泪之人何其罕见,为何偏偏却碰上了持有催泪铃的莫小声,难道不是你们暗中勾结,里应外合?”

“世尊真是好本事,好一张利口!上下嘴皮子一碰,弟子与十一朔风拼尽全力护住长留弟子,竟然就成了与妖魔勾结”晏希音怒极反笑,“世尊怎不知天下命格不详之人,是他们愿意命格不详吗?这明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枷锁,给他们带来了多深重的苦难。弟子在凡间时,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每天都被村子里的人殴打欺辱,甚至他们还想将弟子和弟子的父亲活活烧死?弟子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弟子的父亲更是何其无辜。究竟凭什么,弟子要为区区一个不详的命格,经历一个这样的人生!”

摩严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憎恨天下间所有人,就跟妖魔勾结,妄图加害掌门,谋夺神器,让妖神出世,摧毁整个天下,以报复天下人对你所作之事吗?”

“听闻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小人则见小人,心胸狭隘者见的都是龌龊不堪。弟子本以为只是这只是传言罢了,今日在世尊身上,倒是长了见识”晏希音厉声反驳,毫不退让,“弟子父亲从小教导弟子要心存宽厚,待人以诚;弟子兄长对弟子至情至性,处处为弟子着想,让弟子切勿妄自菲薄;掌门师兄教授弟子修炼,音律,为人处世,在长白山为了救下诸弟子而被妖魔算计中毒,待弟子之恩德犹如山高海深。弟子虽不能做到父亲的宽厚,兄长的洒脱,掌门的心怀天下,却处处以他们的行事为自身规范,希望能达到他们以万一。世尊如今仅仅妄加揣测,便判定弟子为心思如此恶毒之人,侮辱的又岂止是弟子一人?”

“放肆!”

一道灵光忽然袭向晏希音,元气大伤且伤势未愈的晏希音立时便被甩出几丈之远,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口中吐出鲜血。

摩严哪里被如此顶撞过,而且顶撞他的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挥手就是一掌扇了过去,“果然是一个不敬师长,不尊教诲的孽障。你就是如此违逆于我,你身为长留弟子的礼数教养都到哪里去呢?我看霓漫天果然没有说错,你就是能做下此等不忠不义之人。长留再也容你不得,我看要让你下那绝欲池,灌下那绝欲池水,再受那消魂钉,方能惩治你这等大奸大恶之徒!”

晏希音匍匐在地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却慢慢回道:“世尊真是爱给人喂下那三个池子里的水啊,想必世尊此举已经做得熟能生巧了吧,不知是在多少弟子身上试过?”

她说完话又咳嗽了一下,勉力支撑着就要倒下的身躯,一字一句道:“弟子的教养,乃是受掌门所传。世尊鄙夷弟子的礼仪教养,莫不是在质疑掌门?若是如此,究竟是谁不尊长留门规,忤逆师门?世尊说弟子时大奸大恶之徒,不知世尊可能拿出实证,证实弟子做了何等大奸大恶之事?若是不能,仅凭世尊空口白舌,定下弟子的罪名,就算把弟子喂下绝欲池水,受了那消魂钉,弟子纵使魂飞魄散,也要下到冥界地府,去冥君那里控诉世尊的颠倒黑白,詈夷为跖,混淆是非。弟子纵死,也要去向天地间的英灵哭一哭,这世间的正义,这六界的公理,这苍天的公道,究竟去了哪里?”

霓漫天冷笑连连,嗤之以鼻:“这世间的正义公道,哪里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你谋害掌门,罪证俱在,还敢狡辩?”

摩严冷声道:“其他罪证我暂且没有,但是你以自身血肉融入丹药之中,人证物证俱在,哪里容得了你在此放肆!”

“我看是你在这里放肆!”

衍道携着白子画,笙箫默忽然站在了大殿的正门前。

只见一道劲风闪过,本来坐在上首衣着整齐的摩严连同坐着的椅子,一同摔了下去。摩严头上的高冠掉落,身上的衣服也出现了数道划痕,脸上更是出现了明显的五道指印,嘴角都出现了血迹。

摩严挣扎着爬起来,神情慌乱地解释道:“师尊,还请听弟子解释,是这个孽障花千骨……..”

“啪!”

衍道挥手又是一巴掌,脸色发沉,“住口!你这个孽障,还敢口口声声说小骨是孽障,你如何说得出口!你活了这几百年,都活到哪里去了!”

他看向已经被笙箫默扶起疗伤的晏希音,“小骨命格特殊,鲜血虽然可以毁去草木生灵,自身血肉却具有解毒之奇效,私下以自身血肉为子画压制剧毒,却瞒着众人不说,自己承担这般苦楚。若不是笙箫默亲眼所见,连我都没有察觉到丹药中那味有奇效的主药究竟为何。如此舍己为人的仁义之举,却被你说成是谋害师长的大奸大恶之徒。为师早知你个性太过刚直,却没想到你竟然变得如此冥顽不灵,偏见固执,仅仅因为一己之偏执,就要严惩弟子。长留若是再有你这样的世尊,如何还能在仙界立足,如何还能取信于六界?今日我做主,暂免去摩严的世尊之权,交由笙箫默接管。摩严,为师罚你禁足于自己殿中,瑶池宴会之前不得踏出半步,静思己过。子画,你现在是长留掌门,可有异议?”

白子画看见晏希音面色惨白,身上的斑斑血迹,白衣破损处透出的厚厚绷带,心中酸涩难当,点头应下自己师尊之话,再看向一旁的霓漫天,“霓漫天,你身为长留弟子,不遵守长留门规友爱同门,有意陷害本门师叔祖,对师长不敬。现本尊罚你在思过崖面壁十年,期间禁锢法力修为,你可听见了?”

霓漫天听见衍道之言便知今日自己逃脱不过责罚,咬牙跪下,“弟子谨遵掌门之命。”

已经在笙箫默怀里几近昏迷的晏希音,嘴角露出了几不可查的笑意。

思过崖乃是长留对于有罪弟子的一处刑罚之地,常年有罡风刺骨,天气极为阴寒,若没有灵力护体,熬过一天都是煎熬,何况是十年。

而对于一心恋栈权势的摩严,被衍道和白子画夺去了世尊的权力,又是被自己一向看不起的笙箫默接管,恐怕这一段禁足的日子,不会好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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