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伴着铜铃脆响,车轮才滚过一片浅浅水洼,在官道上留下一道水痕,坐在车辕上晃着脚,江可芙磕着瓜子,把皮吐在小臂挂着的粗布袋里。
远处斜阳一轮,半落不落在山尖,略略挡一挡眼前夕照,江可芙伸长了脖子望了更远,随即,一抬手,一枚瓜子飞出,砸在前面骑马的人背上。
“欸!快黑了,李辞,你饿不饿?”
马上人回首,迎面又飞来一个枣子,抬手接住,就见车辕上青衣少女一笑:
“刚才树上摘的,尝过了,保甜。”
“...前面有个镇子,我去邯郸的时候走的这条路,快到了。后面东流宿衍他们带了饼,你饿了先垫一垫...这些就别乱吃了,晚点儿肚子疼。”
枣子被随手抛到路边,江可芙看李辞正过去,颇为不屑。
“自己娇贵,还要扫别人的兴。哼。”
正值五月,天气骤热,雨水也来得勤快了。李辞去年应了要带江可芙回涿郡,加之邯郸一趟未能见成林卫,近些日子遮遮掩掩的态度,想起来多少对江可芙有歉意。且做弥补,与李隐告了假,便带着人北上了。倒也算寻个避暑的好去处。
侧耳听见了江可芙那一声埋怨,李辞暗暗叹口气没出声,随即,便听窸窸窣窣,少女回了车上,片刻,车窗传来一声:“东流!干粮!”
嘴上不饶,话到底是听进去的。
晚间,客栈。
此行节简,恒夭青苑两个婢女,东流宿衍两个侍卫,加上李,江二人,共三间上房。客栈不大,拍门时还恐住满了没地方,被店家殷勤迎进去,才发觉原来就他们。
老板娘年纪很轻,二十上下,容貌平平却身段窈窕,丈夫是个年岁差不多的高大汉子,耷拉着眼皮,只管把酒坛拎上桌来,瞧去有些沉默寡言。
今夜唯一的主顾,店家自然热情些,女人倚在柜台里热络得与用饭的人聊天,一会儿说生意难做今儿便索性早早关门反倒见了财神,一会儿又夸江可芙生得标致。李辞向来健谈,自然要搭几句,末了众人吃好,那男人下楼说客房收拾妥当备好了热水与皂角,可以回去歇着了。
也走了五六天的路,往日住店不显,今日许是走了段山路颠簸,竟有些疲倦,江可芙撂下筷子想饮几口酒,思及自己醉后,又作罢。率先起身便要回去泡澡舒坦筋骨,却听身后李辞突然一句:“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店里歇过一回,不过,不是二位店家,我记得是对父女。”
“生意不好做呢,那老头儿转给我们,带闺女回老家了。”
“原是这般,那望二位财源广进,开得长久了。”
“借公子吉言。”
夜凉如水,慈恩街还热闹的时辰,镇里却当真一片死寂。沐浴过后披着还滴水的长发,江可芙推开窗子只望见漆黑悄然。李辞说要溜达溜达,饭后同两个侍卫出了门,恒夭青苑本欲侍候江可芙歇下,被她推回房里。
拿起行囊里面巾随意拭了拭发梢,灯火下摸了摸自己右掌因拿刀磨出的薄茧,盯着摩挲的指尖,江可芙有些出神。随即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竟马上熄了桌上烛火,披上外衫,侧耳听了听下面动静,从窗子一跃而下。
“我师父说你们见过。我再问一遍,吴愈招和路斐在哪儿?不拘是现在死了也好,我们要知道,他们之前藏在哪儿?”
柴房内声音低欲不可闻,却不掩其间逼迫之意。江可芙跳窗下面便是马厩,再往前,堆杂物的柴房中就被她敏锐捕捉到一个女声。
适才思及进门之后种种与李辞言语,江可芙突然察觉有些蹊跷,只是跳下来便歪打正着听见委实也太顺,而且,这女子言语间传达的信息,和江可芙所想,出入大得有些接不上了。
“我不认得,不认得你说的人,莫名进来绑了我们,我还要问,你师父,是谁...”
“你以为不说吊着我们就能留你一命?只要这两个乱臣贼子还在世间,就有蛛丝马迹,即便我们不寻,那个人,也定然在找。我不知晓你们何时有了这交情,你不说,我就杀人,顺便给你那便宜闺女一个痛快。”
“咳咳,你们...燕儿跟你一般大,她什么都不知晓,你还算个人么!”
“总归不是你亲生的,你想生倒也求不来,我师父说了,昔日一个做奴才的,奴颜媚骨现今也跟我提如何做人,若敢与我们耍嘴皮子,便割了舌头就是。我们有的是年月慢慢寻人,你折了,我们也不怵。不过多费几年心思。”
静静立在柴房外,江可芙心中疑虑,听来里面只那女子,男人不知去了何处,不知是不是去跟李辞他们。只不过,这言语间,也不像谋过往旅人钱财的盗匪。是,私人恩怨?他们碰巧撞上?
兀自思索,房内突然刷一声,有利刃出鞘,江可芙对此声音敏感立马回神,想起适才“割舌”之言,心中一惊,已然出声:
“住手!”
“什么人!”
女声凌厉,与适才热络闲聊的绵软调子想去甚远,身前木门骤然大开,寒光在夜色下一闪,利刃便奔江可芙面门而来。其主在江可芙退开两步后瞄到面容微微一怔。
“是你?!”
“是我...刚刚觉的你们不对劲,一出来就听见,听了七八成...”
不知何故,都兵刃相向了,江可芙竟然有点尴尬。
“呵。本想留你们一命,好生睡着我们今晚就走,既没那好命偏要操心,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