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万事俱备,李沐凝的事也算一场东风,虽在圣上心中,两边都不令他满意,但到底是太子险胜齐王。刺客的事虽仍无头绪,但李哲失了圣心,牵扯出刑部结党营私,基本是洗清江可芙罪责。尽管外面的风声都不友好,却阻止不了江可芙在刑部大牢关了将近十日,终于能堂堂正正走出来了。
八月二十一,早朝后。
常迁因侵地案革职在家,李辞也终于求来一道旨,不是年节的日子却穿得喜气崭新,下了朝未回府就直接风风火火的到刑部接人。自中秋后就忙着不曾再见过,虽打点过狱中,担心却仍难免,谁料才至大牢道口,就听见里面热闹得很。
刑部接连走了三个管事的,这些日松散得紧,顶常迁缺的又是个惯会和稀泥的主儿没啥主见,江可芙听到点风声知道不日就该结案了,这几日过得极其滋润,扣着脚链子正坐在监牢外面跟晏行乐和两个狱卒,推牌九...
“奇了,什么运气...”
“承让承让。这钱小的二人单算,哪儿敢收王妃跟小晏公子的。”
“这有什么。还承蒙两位这几日关照。全当是请二位的酒钱,我们也快出去了,这点儿钱还是出得起。且就是算钱才好玩,四个做在一块儿,哪有一个收两个输赢都不动的道理。”
腕上锁链已开,还举着不知谁给买来的半条鸭腿,江可芙穿得灰扑扑的长发像男子似的束起来。这几日不曾认真梳洗过大概也不在意,灯火与天光交错间,竟似个街头的小泼皮。余光先瞥见背光立在不远的李辞转过来咧嘴一笑,嘴角梨涡显现才冲淡那感觉七八分。
“欸,来啦。比我想得早一点。快快快,帮我把钱付了。”
跟招呼一起蹲大牢的兄弟似的。
李辞哭笑不得。
身后东流已掏了钱袋子如数给那狱卒。值岗被刑部做事的昱王抓个正着,二人好不尴尬惶恐,慌得跪地不知是先谢罪还是先谢恩,江可芙笑道不打紧,就举着鸭腿跑过去,喊了声“诸位告辞了”。
呆得自如和能不能继续呆自然两说,她可是早盼着走了。
拖着条链子跑得急,到跟前一个趔趄,李辞恐她扑在地上要接一把,没预想的人扑在怀里,反倒是出手抵他一下借力稳了,崭新的袍子上留下个油腻腻的掌印。
“钥匙。”
微微蹙眉看瞥了江可芙双脚一眼,李辞转过去看两个狱卒,江可芙一笑道倒忘了,看二人慌手忙脚的在身上摸索却越急越寻不到。
“嗐。算了算了。回去我有法子。”
李辞不解。
江可芙近了几步,悄声道:“我学会了撬锁。没什么大用,就是以后再遇此前那种事,能逃的机会又多一点。走吧。”
李辞微微一怔,江可芙已欢快的往道口疾步而去。不觉笑了笑,他赶紧跟上。
“慢点儿。别被链子绊了。”
“知道。你操不操心啊。”
马栓在大门,背上备了件披风,本是担心出来时江可芙心有芥蒂给她遮一遮囚衣,少女却不在乎。
“不用。我还得穿着这个招摇过市,气气那帮人呢。想搞我,他们自己栽了我都不会出事。吃几天牢饭也正好,换换口味。”
笑得得意却不令人生厌,李辞也笑起来,依言将披风收回去,翻身上马伸手拉一把江可芙,调转马头一扬鞭,这条街无买卖人可以纵马也不担心什么,直奔昱王府而去。
风声带起碎发,碍于镣铐只能侧身倚在马与李辞中间,微微侧一侧就能贴上身后人胸膛,两人却都忽视了放在以往的定会面红,因为马蹄声响过最近的路口时,他们都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李辞勒住马,江可芙早在上一刻就下意识喊了声“爹”,连通往皇恩街的那条路上,刚刚背转过去身着厚重朝服的背影微微一僵,随即,是难得能看到不知所措的情绪的江司安的脸。
“您来看我么?怎么不进去?”
李辞一时忘了松开缰绳让马过去,隔着已不短一段,江可芙又喊了一句。
江司安面上已恢复往日不苟言笑。
“我又不接人。穿着朝服,兵部无缘无故去刑部成什么话。早朝殿下请了旨,我路过就看一眼,见不见不打紧,出来了日后定是能见到。嗯,无事就好,以后做事更需谨慎些,勿要再给王府添波折。早些回去歇养吧。我本就要回府了你偏要喊一声,当街大呼小叫,成什么话?”
严肃得看着江可芙,末了遥遥向李辞微微一躬身,李辞赶紧拱手还了一礼。二人都有些愣,忘了凑近,也忘了下马,就瞧着江司安转身往另一头去,马已向前走了一段,才回过滋味。
“不对啊。慈恩街到永安街怎么能跟刑部这条街顺路呢?我爹绕远了啊。”
一拍额头喃喃,江可芙如梦方醒。
李辞回想起来,也不由蹙眉。他出宫前与李盛说了段话也耽搁一会儿,圣旨也是下朝后沐季才送来。江司安是朝中出名的脚程快,他到刑部时江司安该比他还快一点。
所以说是顺路,却实则该是虽知晓江可芙不会有事,下了朝却仍走到了这里有些担忧。偏生到了门前不知顾忌起什么又踌躇着最后还是没进,最后只在路口默默看着他带江可芙出了大门上马回府。若没那般好的眼力,这便要错过去了。
明明有着血浓于水的至亲天然的关切,却在被发现后下意识的隐藏不愿表露。李辞叹了口气。
他自是理解江司安的,从归宁那日他细数江可芙放在金陵很是不合的诸多脾性,请他担待也莫要辜负那“一见钟情”的论调开始。他知晓传言里举着棍棒追江可芙满院跑的这位岳丈平日不易察觉的关爱。其实也很容易猜到,已故的林氏至今都是他放在心头的亡妻,哪怕是不曾长久相处过,江司安对他们唯一的孩子也不会仅仅是恨铁不成钢的暴躁与训斥。
江可芙曾形容长姐与父皇母后的“近乡情怯”半点不错,不知如何相处也是性子使然。他们也一样。江司安可能永远不能是“慈父”,但那份亲情怎么被他自己“弄巧成拙”,都不是不存在的莫须有。突然想知道如果他听到江可芙那番关于家的言语会作何感想。兴许该欣慰他隐晦的舐犊情深给予的是这样钟灵毓秀的通透孩子吧,她能理解,也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