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铁木真正在御帐里研究舆图,忽然合答安走进来传话:“大汗,大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是。”
不久术赤进来,见铁木真埋头在舆图上圈圈画画,就行礼道:“您先忙,儿臣告退。”
“过来坐。”铁木真顶着疲倦的面孔抬起头,看着愁容满面的术赤微微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吧?”
“啊…对,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一个传言,说、说……”术赤支支吾吾地到处乱看,二十六年来他从未这么紧张过:“说儿臣的生父其实是蔑儿乞——”
“是谁在我的帐下胡说八道?!”铁木真顿时青筋暴起,仿佛晴朗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术赤连忙单膝跪地:“儿臣失言了!”
铁木真抬手示意他起身:“罢了,你继续说,说清楚点儿。”
“是。”术赤起身坐回:“传言里说,额赫当年被蔑儿乞部掳走九个月,您救她回来还没几天,她便诞下了儿臣。其实在儿臣心里,额赫一直是一位忠贞贤惠的女人,可这些流言总是在儿臣的耳边徘徊,再加上二弟刻意的疏远,儿臣不想怀疑都难。”
铁木真一改方才震惊愤怒的态度,转而变得十分平静,像是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一样:“跟我来。”
御帐的角落里有一个等身镜,铁木真把双手搭到术赤肩上,从他的背后看向镜子中映出的二人:“你看,咱俩像不像?”
都说儿子随妈,术赤更是四子之中最像孛儿帖的,要不是和铁木真站在一起,他还真看不出他俩居然有这么多相似之处:“像…”
铁木真笑着捏捏术赤的肩膀:“你那俩儿子才像我呢,你比他们差远了。”言罢,他又耷拉下脸:“木阿秃干也像我,就是他额赫去得太早了,老二这个情痴又不续娶,孩子从小就缺母爱。”
术赤道:“木阿秃干有他婶子们疼呢,额齐格无需为此忧心。”
铁木真转过身,背手走了两步,抬头看着帐顶的吊灯:“我的这四个亲生儿子里,老二浮躁,老三奢侈,老四莽撞,也只有你这个老大,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和察合台一起领兵吗?”
术赤快答:“南征是需要合作的大事,虽然二弟与儿臣关系不好,但我们的优势非常相配,他也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负气斗狠。再加上文武双全的三弟,三人联合作战,不仅促进了兄弟之间的关系,作战效率也更高。”
“你懂得这个道理便好。”铁木真算是放下了心:“此次南征,比往日统一漠北和三征西夏要难得多,你们哥仨儿谨慎,在这些大事儿上从来不用我多操心,但愿这次也一样。”
术赤下跪行礼道:“额齐格放心,儿臣等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之后,又有拖雷与唆鲁禾帖尼夫妻亲自照顾蒙哥、孛剌合真有孕三月、得宠的察合收到嫔妃们贺礼等事,暂且不提。
于是在四月初,蒙古军队兵分两路,在初夏的暖风中策马向南奔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金国边境。术赤三兄弟仅用两天时间,便攻下了西京以北的一座边城,好在西京兵粮充足,在永济派出的援军到来之前,他们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这次可是打了金国一个措手不及,消息很晚才传到中都,永济吓得当即调出大量军队围住京城,并接受承晖的意见派出援军。两天后他又遣使求和,想用大量的财物让漠北退兵,结果被铁木真拒绝。
辽□□耶律阿保机曾说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仅是永济,金国绝大多数的臣子都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认为大金开国之初仅用两万人就击溃了近七十万的辽国军队,虽然现在的战力远不如当年,但漠北是骑兵,金国也有骑兵,人数更是远超他们的区区十万人,如此看来,最差也能打个平手。
这天楚材在家,正倚在铺了凉席的榻上剥荔枝吃,肆月一边给他捶腿,一边道:“西京的守将匕石烈胡沙虎,跟承晖大人关系很好,当年大人离开老家,在西京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去大名府做官,就把妻儿都留在了那里,让胡沙虎大人帮忙照顾。前些日子夏国侵扰边境,承晖大人本来想把妻儿接来中都,但被一些事情耽搁,就放弃了。”
楚材用手挡着嘴,把荔枝核吐进渣斗:“援军到了,粮食充足,从边境来的难民们也有住的地方,西京似乎前景大好。可是越这样我就越不放心,万一西京的将领和士兵们因为城中富裕而盲目自大,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还有三面环山的中都,既有北边常年修缮的长城,又有包裹着四周坚固无比的城墙,用军队围住中都,根本就是浪费!”
肆月提议:“三爷要这么想,那明日就告诉承晖大人吧!”
“明日我得去刑部帮忙,后日还得替工部郎中监工,哪儿来的时间啊?”楚材正剥着荔枝的壳,忽然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头道:“等等,我现在就可以去拜访承晖大人呀!肆月,这个我剥好了,还有剩下的你都吃了吧!”说完,他把那颗荔枝塞进肆月嘴里,就又蹦又跳地跑出去了。
刚刚来到承晖的府邸,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就从主屋里走了出来,其中有位气度不凡的清秀少年,在走下台阶时瞟了楚材一眼,但楚材没有注意到他。
“诸位先生慢走。”阿剌赫在门前目送着那些人离开,转眼便看到了候在一旁的楚材:“楚材大人?您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楚材走上台阶:“有急事,来得匆忙。大人现在得空吗?”
阿剌赫笑道:“得空,您随我来。”
屋里的熏炉是闲置的,但有一股浓浓的茶香,像是新取出的乌龙茶饼。没错,是承晖在沏茶,他知道有人进来,不过没抬头。
楚材见墙上有一幅苏轼的画像:“大人府上也挂苏轼像?”
承晖把沸水倒进茶杯:“世人皆爱苏轼,我也一样。坐吧。”
楚材向承晖作揖,坐下之后,他把自己的想法给承晖叙述了一遍。承晖把先沏好的那杯乌龙茶推到楚材面前,然后又取了一块茶饼出来,放进另一个杯子里:“圣人用的都是守卫,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京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拿百姓的钱养他们,他们却起不到保护百姓的作用,那养他们干什么?”
楚材沉默,因为承晖说得没错。承晖又道:“与其守着易守难攻的中都,倒不如奔赴前线作战,这等想法,只能说你对军队了解得不多。他们当兵的也跟咱们一样各司其职,让守卫上前线,越俎代庖,反而拖后腿。”
楚材自责道:“是卑职无知,口出妄言,还扰了大人清净。”
“我是个俗人,不爱清净,你来了我还高兴呢,多个人陪我喝茶。”承晖说到这儿,忽然变了脸色:“我也不放心西京。”
“因为您的家人在那儿?”
“我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在西京。但我没办法接他们回来,只能听天由命。”
“胡沙虎大人靠谱吗?”
“西京不是只有胡沙虎一员守将,他靠谱不代表别人也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