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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上)(2 / 2)

承晖正端着碗喝药,盏合插空问道:“听说楚材大人前两天纳妾了?”

楚材轻轻颔首:“嗯,是为了给家母冲喜。因为最近国内不太平,纳的又是自家侍女,所以当天没什么仪式,也没穿婚服。”

听到此处,盏合不觉感叹:“犹记得去年大人迎娶梁氏的时候,红底金纹的大轿子被抬进耶律府的大门,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样子,才真真儿是门当户对的明媒正娶。再看看现在这位,成亲时竟连偏色的婚服都不能碰上一碰,可见妻妾虽只差半字,地位却是天壤之别呢。”

楚材浅浅笑道:“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又有圣人宠爱,怎么会与人为妾呢?只怕将来的驸马,都少不了敬惧您三分吧?”

盏合忙用团扇遮住半张秀美的脸:“哎呀,这是什么话,我要是强势如汉唐公主,大家也不会叫我小姐姐了。”

说着,承晖也笑了:“小姐姐平日里贤良秀慧,偶尔也会表现出独立担当的一面,可见当年那个小丫头确实长大懂事了。”

盏合一时羞怯,连忙挡住自己的涨红的脸:“真是的,怎么把话题引到这里来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不要当着面讨论女孩子啦,快说点儿别的吧!”

楚材问道:“公主想说什么呢?”

盏合终于露出脸来,看着楚材腰间的金柄匕首道:“楚材大人好像经常带着这把匕首?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楚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匕首,平静道:“是少时的一个朋友送的。”

“看着像漠北的样式呢。”

“这是当年他从漠北商人手里买来的。”

承晖阅历深,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没楚材说的那么简单,不过他也不作声,只静静地吃着盏合送来的海棠果脯听他俩说话。

说了半晌,可儿忽然凑到盏合耳边道:“小姐姐,咱们该回去了。”

盏合起身道:“承晖大人,我想让楚材大人送我到角门口。”

承晖表示同意,就让楚材跟着出去了。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雪,走在路上,楚材奇怪道:“怎么大冬天的还要带扇子?”

“我怕热,冬天屋里头又是烧炕又是烧炉子的,不带扇子怎么行?”盏合戴上斗篷帽子,侧目道:“楚材大人好像不觉得热,是因为失去童子之身所以内里火气下降了吗?”

楚材当即面如红枣,心想这姑娘怎么总爱说这种不检点的话,明明她看着那么乖巧怜人:“臣一直都不怕热。”

盏合年纪虽小,但常年混迹于皇宫和王府,有什么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男人,明明不再是童子之身,却比从前更耐看了,真是令人费解。”

楚材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有啊,承晖大人总说你异于常人,我如今看着,倒真有那么些样子。”不知不觉走到角门口,盏合叫可儿走到身边,拉起她的手道:“马车就停在门外头,大人不用送了。”

楚材向盏合作揖,直到她和可儿一并上了车,方才平身离去,回到承晖屋里。彼时承晖正拿着一个红木金锁的盒子,见楚材进来坐下,便道:“我这儿有个小玩意儿要送给你,刚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快打开看看吧。”

楚材受宠若惊,婉拒道:“这盒子十分陈旧,想来是放了几十年未曾碰过的奇珍异宝,卑职无福消受,还请大人自己留着吧。”

承晖没说话,直接打开盒子,只见那里头赫然躺着一枚精致温润的羊脂玉韘①,不仅玉身毫无杂质,而且崭新崭新的,一下子就吸引了楚材的目光:“大人,莫不成这真是您放了几十年未曾碰过的东西?”

“这是我成亲时圣人送的贺礼,我一直舍不得戴,直到前两天家里收拾库房的时候才把它翻出来。”承晖拉过楚材的右手,亲自将玉韘戴到他的大拇指上:“这上面刻的是梨花纹,我年近半百不适合戴,送给你正好。”

楚材看着那玉韘道:“多谢大人,卑职从小就喜欢梨花,这玉韘来得正好。”

忽然,一股熟悉感涌上承晖的心头,看着面前的楚材,他似乎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件事:“是吗,那真是凑巧了,为什么会喜欢梨花呢?”

楚材低头细细地回忆一番,娓娓道来:“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为了保护家境贫寒的好友,和欺负他的那群孩子打了一架,因为我年幼时很好斗,所以经常和别人打架,但一挑三还是头一回,这场就打得很艰难。后来我终于赶走了他们,自己也遍体鳞伤,好友用随身携带的药给我稍微擦了一下,就想送我回家,但我不想回去被阿娘责骂,就果断地拒绝了他。”

“于是我就在街上游荡,直到我走不动了,才坐到一处打烊店家的屋檐下休息。坐了半晌,我突然看见一位面善的贵人向我走来,问我怎么在这儿坐着,还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们聊起天来,我的心情也逐渐变好。”

“最后,他从仆人怀里挑选出一枝开得最美的梨花送给我,并搭着我的肩温柔地说:‘世人都道梨花不详,我却觉得它干净纯洁,像极了为兄弟不惜拼命的你。楚哥儿,你千万记住,即使你将来深陷泥沼,也一定要守住初心,绝不能让浊物污染了你如梨花般洁净的灵魂。’他跟我说了许多,只有这句我记得最清楚,也最有意思。”

楚材慢条斯理地说完,正想歇歇嗓子,却突然被承晖抓住了双手:“十年前的三月三,在辽东义州城,对吗?”

楚材不知道承晖为啥这么激动,但还是点了点头:“对。”

顿时,承晖的脸上又是大吃一惊又是喜出望外又是后悔不已又是激动万分,就连抓着楚材的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居然是你?!真的是你?!”

楚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主子,那怎么坐着个小孩儿?”阿剌赫抱着一怀新摘的梨花,快步跟在福兴身后。

福兴闻声侧首,果然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正抱腿坐在屋檐下,他穿着一件蓝灰色的丝绸盘领袍,梳着契丹男孩的发型,脸上还有几处擦伤。福兴心想这必是哪户好人家的公子哥儿走丢了,就好奇地向他靠近。

小楚材正在发呆,并未发觉福兴的靠近,还是福兴叫了他一声,他才跟被吓到了一般倏地抬起头来,眨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问道:“你是谁?”

小楚材生得唇红齿白,还戴着一套镶蓝宝石的银耳环银项圈,若非脸上的伤和满身的尘土,他也不会如此狼狈。福兴微微一笑,趣答:“我是拐子,来拐你的。”

福兴相貌端正,肤色白皙,穿着一件荼白色暗竹枝纹圆领衫,腰上扎着金带,手里拿着折扇,一看就不是什么拐子。小楚材撇撇嘴:“我才不信呢,哪儿有拐子会说自己是拐子啊?”

“哈哈哈,好了,不打趣你。”福兴蹲下来,双手交叉搭在腿上:“脸上怎么有伤?是跟别的孩子打架了?”

小楚材委屈地点了点头:“因为他们欺负我兄弟,我就和他们打了一架。”

“他们?”

“嗯,他们有三个人。”

福兴一惊:“你一个人打他们三个,打得过吗?”

小楚材的表情顿时从委屈转变成了自信:“当然打得过,我拳头可硬了!”

福兴失笑:“人多势众,你竟也敢正面交锋,看来是个刚直性子。”说着,他低头去取挂在腰带上的荷包。

小楚材认真道:“是他们先欺负人的,我就是和他们拼命,也要给兄弟讨回公道!”

福兴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钱,放进楚材手里道:“你拿这些钱去医馆疗伤吧,以后别再这么拼了,打架也是要动脑子的。”

小楚材推辞道:“我兄弟家里是开医馆的,我若想去,早就跟他去了,何必孤零零地躲到这儿来?老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哎呀,快收下吧,拿去买点儿好吃的也行。”福兴把小楚材的手推回去,又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坐在这儿?”

小楚材答道:“我叫楚儿,坐在这儿是因为我不想回家,阿娘从来不让我打架,我怕回去被她骂。”

福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打的是坏孩子,回去告诉她实情不就好了?”

小楚材畏惧地缩了缩:“我以前打架脸上从不挂伤,正大光明晃荡回去也没人看得出,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我打的是谁,铁定少不了她一顿骂。”

福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眨眨眼道:“楚哥儿,你连为兄弟拼命的勇气都有,怎么会怕母亲的几句责骂?依我看呐,你不是怕她骂你,而是怕她担心你。”

小楚材沉默不语,少顷终于开口应道:“老爷,每次见到阿娘生气,我心里都不舒服,如今听了您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就是您说的那意思。”

“哎呀,看来我又猜准了一个,难怪他们——”福兴正说着,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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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韘(shè),即扳指,因为古代东亚用的是汉式射法(也叫蒙古式射法),所以扳指可以防止射箭的时候弄伤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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