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虎思斡耳朵皇宫。
一名身穿妃色长裙,头绾高髻金钗的娉婷女子正坐在放满佳肴的檀木圆桌旁,面带微笑地看着身边这位轻酌葡萄酒的俊秀男子:“好喝吗?”
男子将空酒杯放到桌上,颔首道:“多谢姐姐款待,这酒很好喝。”
突然殿外有下人传曰陛下驾到,俄而一名紫袍玉带、皂巾乌靴的男子掀开纱帘走进来,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起身看向他的黑衣男孩:“梓童,不知这位是?”
皇后耶律浑忽闻言起身,走到楚材身边道:“女古,快给你姐夫行礼。”
楚材一边想着此人果然相貌不凡,一边作揖道:“臣弟耶律女古参见古儿汗陛下。”
“免礼。”屈出律深邃如海的眸子里漂浮着淡淡的疑云,直到看见楚材的那双溢满桀骜不驯的精致凤眼,他才渐渐打消了疑虑:“从忽炭城到这儿来要走好些天的路,王子辛苦了。”
楚材抚摸着颈上的玛瑙串珠项链:“劳您挂念,其实没多远,从那儿过来一点儿也不辛苦。”
屈出律的目光也落到那只抚摸项链的手上:“这枚玉韘倒是精巧,看着像金国的做工。”
楚材低头看了看右手大拇指上的玉韘:“这是臣弟买的,原材料是忽炭城的白玉,也没管是哪里的做工,只要好看就行了。”
这句话是楚材临时编的,他现在心跳的很快,因为他根本没料到屈出律会注意到这枚玉韘。
浑忽上前拉过屈出律的胳膊:“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还是先坐下喝点儿葡萄酒吧。”
屈出律面不改色,手却越攥越紧:“你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还不是因为那个李世昌,什么都要和我对着干,偏偏我还不能杀了他。”
浑忽帮他倒了杯葡萄酒,期间她飞快地向楚材使了个‘退下’的眼色:“李郡王说话是尖刺儿了些,但忠言逆耳利于行,他也是为了您好啊。”
楚材刚刚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几名下人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哎呀,殿下回来啦!”
“嗯。”楚材背着手向卧室走去,故意大声喊道:“我要睡觉,快来帮我更衣!”
“是!”
跟在他身后的这几个下人皆是暗中安排好的细作,在卧室里,楚材飞速地和一名下人互换了衣服,又拿来一件破旧的披风披上,就从宫殿的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宫外,楚材和窝阔台在一家丝绸店铺的附近会合,前者用披风挡住二人的手,然后从衣袖里抖出一封文件,窝阔台立即将那文件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像没事儿人一般侧过身道:“今天碰见他了吗?”
楚材颔首:“中午在皇后宫里碰见的,他很小心,把我打量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即便只是两句简单的问候。”又问:“你那边呢?”
窝阔台叹道:“我找了个很靠边的地方坐,但还是被那里的女孩子盯上了,这儿的酒肆本来就很少,为了不引起士兵的注意,只能转移阵地了。”
“转移到哪儿去?”
“暂时不确定。”
楚材突然抓到了窝阔台话里的重点:“等等,士兵?你的意思是酒肆里有士兵?”
“哎呀,怎么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我唯一的发现。”窝阔台拍了拍自己的‘榆木脑袋’:“京城里的每户人家都被屈出律派了一名士兵监视,像酒肆餐馆这样的公共场合则会派更多人,因为他们都穿着便衣,人多的时候难以察觉,所以去那些地方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当心被他们盯上。”
“什么?那咱们那天住的客栈里岂不是也有便衣士兵?”楚材的背脊阵阵发凉:“但愿他们不知道客栈的掌柜是哲别将军假冒的……”
窝阔台神色自若:“放心,这些人跟敌方间谍属于同一类,对哲别将军而言还是很好对付的。”他把金眸一眯,故意调笑道:“再看看笨手笨脚的你,在宫里可得把自己照顾好了,因为就算你被人家盯上,我也不会去救你的。”
楚材眉头一抽,没好气地甩了把披风:“哼,不救不救呗,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
“诶?你这是承认自己笨手笨脚咯?”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我们两个都是老手,只有你是个拖后腿的新人,所以不承认也没用。”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楚材双手抱胸,一脸不爽地瞪着窝阔台:“再说这些浑话,我就不理你了。”
窝阔台毫不在意地叉了个腰:“切,不理不理呗,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
“不要学我说话。”楚材上手揪了把窝阔台的脸蛋:“哼,紧巴巴的,一点儿都不软。”
窝阔台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脸道:“好你个小必阇赤,居然敢捏本王的脸?!”
楚材表示冷漠:“怎么?你还想罚我不成?”
“罚!必须罚!”窝阔台说着就把楚材拉进了一条狭窄无人的小巷子,然后一手撑墙一手叉腰地把他堵在自己面前,虽无阴鸷沉黯的眼神,但这通身散发的气势也足够楚材受一波了:“吾图撒合里,你给本王听好了。”
楚材连忙低下头,只不过并非是被窝阔台吓到,而是这张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害羞,心里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要罚你——”
“……”
“陪我吃烤馕饼。”
“啊?就这?”
“…唉,你呀,不过是两句玩笑话罢了,我怎么可能会来真的?”窝阔台掐了把楚材的脸颊,含笑道:“这下咱俩就扯平了。走吧,去吃东西。”
楚材跟上他:“田大人说这附近有一家烤馕饼卖的很好,咱们去看看吧?”
窝阔台紧了紧腰上的麻绳:“我不想去那种地方,太引人注目了,还是在路边随便找一个吧,只要混在流动的人群里,就没人注意到我。”
楚材道:“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你要扮成个叫花子在脸上抹两层泥,就不会有这种招蜂引蝶的烦恼了。”
窝阔台边走边看:“听了也没用,角色都是额齐格安排的,况且我也放不下身份去当叫花子。”
楚材打趣他:“也对,你毕竟是红玫瑰嘛,所以无论怎么打扮都会招蜂引蝶的。”
“喂,我劝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窝阔台不悦地整了整衣领:“再敢提那三个字,当心我真的罚你。”
楚材不再说话,直到他们相中一家卖烤馕饼的路边摊,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过,殿下你的确是喜欢玫瑰花的对吧?”
“嗯。”窝阔台拿过两个装好的烤馕饼,把更大的那个递给了楚材:“喏,这个给你。”
楚材接过烤馕饼,转手付了钱:“为什么会喜欢玫瑰呢?”
“像我。”
“玫瑰貌美而多刺,三殿下貌美是真,但这多刺…你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窝阔台从酥脆的烤馕饼上咔哧地掰下一块,认真道:“你迟早会明白的。”
“哦,那你干嘛不让别人用那三个字叫你?”
“因为我不靠脸吃饭。”窝阔台把那块馕放入口中嚼下:“吾图大人喜欢什么花?”
“梨花。”楚材抬起右手,展示出大拇指上的玉韘:“这白玉韘就是梨花纹,是我在金国的时候,从前的上司送给我的。”
窝阔台拉过楚材白皙如玉的手:“食指上有茧,是写字写出来的吗?”
楚材颔首:“你的右手食指上也有茧,是射箭射出来的吧?”
“嗯…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右手上也有茧?”
楚材本想搪塞过去,不巧窝阔台是用左手拉着他的,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就实话实说道:“那天咱们睡一起的时候,我偷偷看的。”
窝阔台故意甩开他:“偷偷看的?臭流氓,居然揩我的油。”
楚材扬了扬手:“信不信我给你两嘴巴子?”
窝阔台连忙往后躲了一下:“信信信,大爷咱们有事儿好商量,千万别动手啊!”
见他这样,楚材还是忍不住笑了,一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咬了口馕饼。
漠北,曲雕阿兰的大草原上。
“信是上个月二十八写的,他们那会子刚到目的地,一切平安。”察合台盘腿坐在中间,拿着一封窝阔台寄来的信:“嗯…也不知老三现在在干什么呢,如果他现在写信,还得下个月才能收到。”
拖雷抱着双腿坐在他身边:“这封信倒是写得巧,我家忽必烈就是上个月二十八出生的。”
察合台道:“那一会儿回信的时候你就把这个写上呗。”
失吉忽秃忽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和三个孩子玩的术赤和阿剌海别吉,一边问道:“二弟,这身金棕辫线袄不是咱们明天在忽必烈的满月宴上要穿的吗?你怎么现在就穿起来了?”
察合台把信叠起来放进腰包里:“这衣服我之前拿去让裁缝改了改,今儿早上刚拿回来就被我儿子看见了,非逼着我穿给他看,我拗不过他,就只好穿上了。”
拖雷笑道:“二哥哥果然最宠孩子了,我们都比不上你。”
察合台也笑了,带着一抹辛酸:“你们孩子多,又有老婆带,不像我只有这么一个没额赫的宝贝疙瘩,可不得宠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