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步步逼近:“那你为何要带它来呢?你知不知道这把匕首是极典型的乞颜部做工,万一被屈出律发现,不仅是你,我们所有人都会遭殃!”
楚材极力争辩:“我在报恩寺修行的时候,我师父万松野老说这把匕首是我的护身符,无论如何是必须带在身边的,但这里又不允许出现有关乞颜部的任何事物,所以我才要把它藏起来,以防连累你们!”
“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狡辩吗?”窝阔台冷冷一哼,绕过楚材径直向内殿后门走去:“从今以后,这把匕首由本王来保管,你最好认清自己臣子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从本王手里抢走它。”
虽然楚材万般不舍,但他不愿和窝阔台吵架,就想着等他将来心情好了再议不迟,谁料他的体内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竟牵引着他不自觉地朝窝阔台大喊道:“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蒙古三皇子,也无权夺走!”
窝阔台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道:“不必掩饰了,你早就知道我和小斡是同一个人,既然如此,我收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刻意隐瞒只是不想被过去所束缚,免得两处尴尬。”楚材的眼神就像大殿屋檐下的一溜坚硬的冰锥:“你要收回匕首是吧?好,那就把那盏灯还给我,从此你我二人再不相干!”
那盏花灯又何尝不是窝阔台最重要的东西呢,倒也不全是顾及年少的情谊,而是和楚材一样,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让它陪在自己身边。奈何现下两人都在气头上,楚材把狠话这么一放,窝阔台更是愤忿不平,遂气急败坏道:“好啊,我答应你,等回到漠北,我必定原物送还!告辞!”
漠北,曲雕阿兰。
玉衡挺着半大的肚子,正扶着腰在毡帐里慢悠悠地走着,颈上的莲花缠丝纹红宝金项圈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挂在中间的那枚金锁也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颤,发出清脆的响声。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走进一个身裹皮裘的下人:“姨娘,四皇后和三公主来看您了。”
玉衡惊愕地张大了双眼,心想此二人与自己不熟,为何会突然前来拜访:“四皇后和三公主?请她们进来吧。”
那下人应声出去,俄而便把盏合与阿剌海别吉迎了进来,玉衡刚刚近前欲向她们行礼,就被笑意盈盈的盏合扶住了:“姨娘身怀六甲,还行什么礼呀?快坐吧。”
“多谢四皇后。”玉衡起身后,先让盏合跟阿剌海别吉入座,再唤了下人倒茶,最后才捧着肚子自个儿坐下,恭敬道:“臣妾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见谅。”
阿剌海别吉笑道:“我们不请自来,只恐扰了姨娘清净,您不嫌弃我们就已经很好了,何苦还要求个见谅呢?”她微微回身:“察苏那。”
近身女婢察苏那道了声是,就把手里的几包药送到了玉衡面前,俯身道:“姨娘,这是我们主子从大公主那儿得来的上好安胎药,请您收下。”
玉衡受宠若惊:“臣妾用不得如此贵重的安胎药,殿下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阿剌海别吉实诚地挠了挠头:“我又用不着这个,都是大姐姐硬要塞给我的,正好姨娘您怀着孩子,那就都送给您好了,多多益善嘛。”
玉衡只好收下了这几包贵重的安胎药。此时盏合也发话了:“姨娘,我这儿也有东西要送给您。”她轻轻一扬手,让可儿送上了几件孩子的衣服:“这是我给孩子亲手做的几件衣服,有男孩儿的也有女孩儿的,最底下还有两件海棠肚兜儿,也是我亲手绣的,您一并收下吧。”
玉衡赶忙接过了可儿递来的枣木托盘,轻柔地抚了抚那衣服上精致的花纹:“多谢四皇后美意,这衣裳做得极好。”
话音刚落,玉衡手下一顿,不禁抬头问道:“只是…恕臣妾冒昧,二位何故要送这些好东西来呢?臣妾分明与二位不熟……”
阿剌海别吉爽朗地笑道:“姨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们之所以送这些东西过来,是因为您那位远在西域的夫君是四母妃曾经的朋友,本来只有她一个人来的,正好我这儿搁着几包好药,我又是个爱凑热闹的,就跟着四母妃一起来了。”
玉衡又惊又喜:“真的?我家楚材竟是四皇后的朋友吗?!”
盏合腼腆一笑:“泛泛之交罢了,不过是我嫁到了漠北,这点儿友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阿剌海别吉上下打量着玉衡,见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双美眸似水、一头青丝如墨,满身皆是中原女子的柔情媚态,竟能把铁木真后宫的嫔妃都比下一半去:“姨娘生得真好,若不知身份,还以为您是中原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小姐呢。”
闻言,玉衡不自觉地抚上那枚金锁,略有失落地低下头,这一举动让盏合注意到了她颈上的红宝金项圈:“这个项圈瞧着有些分量,是楚材大人送的吗?”
玉衡摇摇头:“不,是臣妾的考妣在臣妾满月时送的,本来早就戴不上了,因为想给孩子积些外祖的福气,就托人把这项圈改大了一些,又重新戴上了。”
“噢…原来如此。”盏合凑近看了看那金锁上的刻字:“玉衡?这是姨娘的闺名吗?”
“是。”
“玉衡乃北斗第五廉贞星,主官禄、桃花。楚材大人若想建功立业,纳您为妾还是有好处的,就是这桃花……”盏合柳眉轻蹙,善意地提醒道:“楚材大人那样的长相和人缘,难保他不会爱上别人,姨娘,您要小心啊。”
在玉衡眼里,楚材一直是一个专一且可靠的人,即便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并不爱自己:“四皇后您可是楚材的朋友,再怎么泛泛之交,也该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一向正派,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再正派也阻挡不了他娶妻纳妾呀,男子又不必向妻妾效忠,跟咱们能一样吗?”盏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口奶茶:“不要奢求丈夫会给您所有的爱,若是妻子便罢了,姨娘身为妾室,还是保全自己最重要。”
少时,察苏那凑到阿剌海别吉耳边低声道:“主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去御帐了。”
阿剌海别吉噢了一声,提裙起身道:“你们接着聊吧,我现在得去御帐一趟,就先失陪了。”言罢,她向盏合行过一礼,就挽着察苏那出去了。
御帐里,铁木真和孛儿帖分坐两侧,皆是沉默不语,阿剌海别吉进帐的时候,见孛儿帖脸上有泪痕,心中不觉扬起一丝不安:“儿臣问额齐格金安,问额赫金安。”
“起来吧,坐。”铁木真动了动桌上的一封奏表,本想拿给阿剌海别吉,却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又犹豫地放下了:“阿剌海,今儿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喜事儿。”
阿剌海别吉猛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大喜事”,浑身上下顿时绷得梆儿硬:“不知额齐格要说的是什么喜事儿?”
铁木真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奏表:“汪古部北平王镇国几日前给我上表,指名求娶乞颜部三公主阿剌海别吉为妻,以全两部忽答④之谊。”他看向一脸震惊的阿剌海别吉,毫无意义地安慰道:“这是汪古部的第二次求娶,应该不会再像上次那么倒霉了,镇国虽然死了元妻,但年纪不大,人也踏实稳重,是个挺不错的孩子。”⑤
几年前的那件事不停地在阿剌海别吉的脑海里盘旋,直让她呆呆楞楞了好一会儿,才倏地回过神来:“那次您本想让儿臣嫁给阿剌兀思的,但他以年龄太大为由拒绝了,就让他的长子不颜昔班来求娶儿臣,结果成亲当日不颜昔班突然暴毙,害得儿臣被原封不动地从汪古部送回来,甚至被当作不祥之物,在各部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着衣裳垂首道:“还以为他们会长记性呢,不想这会子阿剌兀思的侄子又来求娶了,汪古部这是铁了心要和儿臣这个不祥之物死磕到底吗?”
铁木真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剌海,你是我的女儿,不是什么不祥之物。何况乞颜部与汪古部的忽答之谊确是因你而起,他们想和你死磕到底,也实属正常之举。”
孛儿帖狠狠地剜了铁木真一眼:“正常什么?正常什么啊?你就是要把我所有的女儿都当成水泼出去,全都没了你才开心呢!”
“媳妇儿,你不要胡闹!”公主本来就是天生的政治筹码,铁木真就是再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也要时刻为这个艰难统一起来的大蒙古国着想:“联姻本就是皇室的责任,汪古部不仅战功赫赫,而且对曲雕阿兰忠心耿耿,我给他们送个公主过去怎么了?更别说阿剌海再怎么嫁也嫁不出漠北这件事儿,她时时刻刻都可以像她大姐一样骑着马回来的!”
“呸!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让女儿们日夜兼程地跑回来,看着她们累成那样,你心里就舒服了?”孛儿帖双手抱胸转向一侧:“除非阿剌海自己愿意,否则我绝不会答应这门珊瑚串儿嫁给羊屎蛋儿的亲事!”
铁木真哭笑不得:“什么珊瑚串儿嫁给羊屎蛋儿啊,你是皇后,你可不敢这么说话,万一被有心人听见,那可就麻烦大了!”
阿剌海别吉从小就深知自己身为公主的责任,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即便她对汪古部的二次求娶感到十分震惊,也一定会坦然接受:“额齐格,儿臣想提一个条件,只要您亲口同意,儿臣就答应这门亲事。”
铁木真侧目:“什么条件?”
阿剌海别吉跪到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不知婚期可否由儿臣来决定?儿臣想等三弟回来之后再走。”
铁木真看了眼桌上的奏表,微微颔首:“镇国并未提起婚期,你从小就跟三哥儿关系好,等他回来再走也行。”
“儿臣多谢额齐格成全。”阿剌海别吉向铁木真磕了个头,起身后,她的脸上喜忧参半。
孛儿帖捂着胸口,眸中泪光闪闪:“阿剌海…为什么?”
阿剌海别吉浅浅一笑,从容得不真实:“因为这是蒙古公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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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叶密立,古地名,今新疆额敏县。
②:海押立,也是古地名,在今哈萨克斯坦塔尔迪库尔干以及新疆伊犁附近。
③:捺钵,契丹语“行营”。
④:忽答,蒙古语“亲家”。
⑤:【历史】镇国是汪古部第三任北平王,也是阿剌海别吉的第三任丈夫,她前面还嫁过阿剌兀思和不颜昔班父子俩,也就是前两任北平王,镇国是阿剌兀思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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