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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窝(1 / 2)

十二月,虎思斡耳朵。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铜炉里的炭火烧得嘭啪直响,炽热的汤婆子捂在华丽的锦被里,舒适的软榻上铺着洁白的绒毛毯子,整座殿阁里到处都是暖融融的,一点儿刺骨的寒气都没有。

楚材散着头发倚在榻上,正对着窗外的雪花儿出神,他整个人都慵懒地陷在蓬松柔软的绒毛里,活像被一群兔子团团围住似的。虽然绒毛毯子很舒服,但他却无心享受,因为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和屈出律进行正面接触了,这就像即将到手的猎物突然从箭下溜走,还不知他是否躲在暗处对自己虎视眈眈,这让楚材感到非常不安。

“他说的话,无论有用没用,我都要一字不落地记下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楚材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着:“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古代的那些间谍细作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还真是令人钦佩啊。”

他反手伸进毯子底下,取出了一瓶事先藏好的葡萄酒,那酒装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里,精致的瓶身倒映着五彩的光辉,竟绚丽得刺眼。看着它,楚材不觉想起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就轻轻地拧掉瓶塞,将这燥甜的葡萄酒缓缓地送入喉中。

脑海中再次闪现出那人的身影,楚材拨了拨柔顺的长发,眯眼盯着手里的琉璃瓶喃喃低语:“三殿下……”

“啊?”

身旁乍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楚材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身穿下人衣服的窝阔台双手交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倚在榻上的自己,这可把楚材吓得够呛,若非窝阔台及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怕他早就喊出来了:“你、你怎么进来的?”

窝阔台没有作答,而是大摇大摆地挤到楚材身边坐下,并夺过了他手里的葡萄酒:“你独处的时候就这么喜欢自言自语吗?”

“你才喜欢自言自语,我那是因为紧张,所以才要不停地安慰自己!”楚材抓住窝阔台拿着酒瓶的那只手,使劲儿往外掰:“快把酒还给我!”

窝阔台很轻易地把酒换到了另一只手上:“众所周知,女古王子是不喝酒的。”

“女古是女古,我是我!”为了抢酒,楚材又往前凑了一点儿,都快贴到窝阔台身上了,后者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羞臊,就轻轻地推了推他,瞥眼道:“罢了罢了,还给你。”

楚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接过了窝阔台主动递回的琉璃酒瓶:“小酒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进来的?”

窝阔台还是没有回答楚材的问题:“啥?小酒窝是个什么玩意儿?”

楚材啜了两口葡萄酒:“你的新绰号,你要是知道你名字在汉语里的写法,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窝阔台别扭地笑了笑:“这个我自然明白,就是太亲昵了,听着比红玫瑰还奇怪。”

“这名儿不好吗?不喜欢就算了。”

“好着呢,勉强能用。”

楚材轻哼一声,第三次问道:“所以你是怎么进来的?进来干什么?”

窝阔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下人装扮:“当然是装成下人混进来的,你这几天一直没动静,也不去和我们汇合,哲别将军担心你,就让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楚材跷起二郎腿:“听你这词儿用的,我又不傻,哪儿那么容易死?”

窝阔台有些埋怨地蹙起眉头:“可你连着好些天杳无音信,确实很让我担心。”

楚材一双狭长的凤眸里透出锐利的光:“到底是哲别将军担心我还是你担心我?”

“咳,口误,当然是哲别将军。”窝阔台侧过脸来,把楚材的双眼观察一番,正经道:“你此刻看我的眼神,还真是与往日不同。”

楚材一惊:“是吗,看来他又出来了。”

“你已经断定你的体内存在另一个人了吗?”

楚材摇摇头:“不,只是像而已。据我回忆,从前他应该只在必要时偶尔出现,例如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或者据理力争的时候。但自从我扮成女古王子,他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既频繁又不稳定。”

窝阔台心想,比起自己心里只会说话的那位,楚材体内的这位好像还有点儿用处:“他出现的时候会影响你的神智吗?”

“不会。”

“那姑且算半件好事,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是个总在必要时刻出现的、残暴冷血的人,那他很有可能是在保护你。”

楚材疑惑道:“保护?他为什么要保护我?”

想到已经消失许久的那个人,窝阔台神情黯淡:“也许…是为了使命。”

见他黯然,楚材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转身把葡萄酒送到他嘴边,亲自喂了他一口:“小酒窝,你看起来有心事,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窝阔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把那口灼烈的葡萄酒咽进腹中,否认道:“这事儿太诡异了,我一个普通人能知道什么?”

楚材先是一顿,而后微微颔首道:“是啊,这种事情普通人怎么可能搞得清楚,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会与我同病相怜呢。”

同病相怜之人,他面前就有一个,但这事儿不好解释,所以在时机到来之前,窝阔台是不会告诉他的。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有人唤曰“陛下驾到”,虽然传唤是应该的,但这一嗓子喊得实在太刺耳,倒像是故意做出来让殿内人注意到似的。楚材大惊失色,急忙把琉璃酒瓶塞到毯子底下,拽着窝阔台的胳膊起身道:“你快躲到帷幕后头去!”

“不行,帷幕后头最容易被发现。”窝阔台环顾四周,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楚材的肩:“失礼了,借你衣柜一用。”言罢,他便像一阵风儿似的钻进了衣柜里,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窝阔台前脚刚钻进去,屈出律后脚就进来了,楚材捋了捋头发,镇定自若地迎上前,交手作揖道:“臣弟请古儿汗陛下万安。”

敏锐的屈出律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慢腾腾地走到楚材面前,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免礼。”

他身上有股葡萄酒的香味,阿代也嗅到了,遂谨慎而笃定地与屈出律对视一眼,问道:“殿下身上怎的有股酒味儿?”

藏在衣柜里的窝阔台紧张得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听到这话,心中焦急的他不觉动了动身体,却蓦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砸到了肩背,窝阔台回眸一看,只见一把金柄匕首正闪闪发亮地被挂在一条蹀躞带上,好巧不巧,正是当年他送给楚材的那个。

“噢,方才有个下人醉醺醺地跑进内殿,冲撞了臣弟,臣弟刚让人把他拖出去斩了,可巧您就来了。”楚材后退一步,扬手道:“陛下请坐。”

屈出律从阿代手里拿过一封请柬:“不坐了,今日贸然前来,是想给王子送封请柬,请你与我同往叶密立①练兵点将,为反击漠北做准备。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屈出律把兵力都集中在叶密立和海押立②两个地方,不过一直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如今却突然邀请自己同行,楚材不得不警惕:“陛下,这腊月里天寒地冻的,雪又下这么大,怕是不方便练兵吧?”

“等咱们到那儿就开春了,叶密立的春天来得快,三面环山、离漠北草原也近,所以我才把军队集中在那儿,诸事方便。”诚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儿,但只要屈出律说得越清楚,就越有蹊跷:“女古王子不是也希望铁木真得到应有的惩罚吗?那就随我一同去吧?”

楚材接过请柬细看,心中暗自忖度:“臣弟此次入京,原是来投奔皇后娘娘的,虎思斡耳朵到叶密立路途遥远,臣弟还是要先与娘娘商议一番,等几日后再做决定。陛下以为如何?”

屈出律很镇静,好像早就猜出了楚材的回答:“如此也好。那你就先与皇后商量吧,过几日给我答复便是。”

“是。”楚材微微躬身,屈出律只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就带着人出去了。

少顷,确定四下无人的楚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衣柜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你可以出来了。”

柜门被打开,窝阔台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楚材并未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金柄匕首,就凑到他耳边滔滔不绝道:“屈出律让我跟他去叶密立,他肯定在使诈。且不说这会儿早就大雪封路了,即便能去,他要么就遵循契丹旧俗,像四时捺钵③那样带着朝廷去;要么就让百官留下来处理公务,他自己一个人去。”

“吾图撒合里。”

“可稍微一想就知道,自打屈出律上台,哈喇契丹就不再捺钵了,更别说让百官处理政务,现如今古儿汗底下位份最高的就只有李郡王,屈出律那么讨厌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把权力交给他呢?”

“吾图撒合里!”

窝阔台的声音沉重且含着一丝愠怒,楚材被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带它过来?”窝阔台把金柄匕首送到他面前,满脸都是愤懑:“虎思斡耳朵皇宫内严禁出现任何有关乞颜部的事物,那本册子上明写着的,你难道忘了吗?!”

楚材没想到窝阔台会生气,更没想到他生气的时候会这么令人畏惧:“我当然记得!这匕首我带来也只是放在衣柜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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