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穑与从革一众一样,是白山的人,但他又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是桧风的徒弟。
稼穑并不是什么热情的人,甚至说得上是孤僻,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时,云顶门中,在稼穑这儿唯一与朋友沾得上边的人,只有浮生勉强算得上一个。
稼穑不喜欢谈交情,也从不和人谈交情,浮生也一样,甚至,浮生是一个比他还要冷漠的人,稼穑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和浮生有来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和人谈交情很危险,所以,稼穑只会和人谈利益。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后果自然也会不同。
稼穑作为桧风的徒弟,后来却帮着浮生对付自己的师父,难免会落人诟病,不过,稼穑不在乎。
甚至他很清楚,自己的师父,也根本就不会在乎他的背叛。
因为那个人,从来就不会信任任何人,所以从来就不会对旁人失望。
稼穑的师父,名为桧风,其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是个真真正正的阴险小人。
桧风最为出名的是他那一手悄无声息间便能夺人性命的毒术,他擅长制毒,却从来没有为那些奇毒研制过解药。
所以,他下的毒,无人能解,无药可医。
“既然想要那人不好过,何必多此一举地留下解药。”
这是桧风心情好时,对着一名颇有天赋的弟子给的解释。
稼穑是桧风收的第一个徒弟,后来,桧风收了很多徒弟,而稼穑却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因为他从来不会讨乖卖巧。
不过,其他徒弟倒是知道稼穑这么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稼穑是桧风的第一个徒弟,还因为,只有稼穑,是被教的医术。
稼穑这个大徒弟当得并不威风,反而时常被嘲笑。
谁人不知,桧风的毒术,天下一绝,无人能及。
那般歹毒阴险的人,居然还会教人医术,简直可笑。
对此,稼穑从来没有辩解过什么。
他们会这样想也很正常,因为没有多少人见过桧风的医术。
桧风是以毒术闻名,所以所有人都会觉得桧风的医术不如毒术。
只有云顶门的长老们知道,当初有曜将桧风带进云顶门时,桧风最开始学的,是救人疗伤的医术。
只亲眼见过的人才会知道,桧风真正擅长的,从来就不是毒术,而是医术--
桧风的医术是为有曜而学,而收下稼穑也不过是有曜随口一提罢了。
稼穑是个随处可见的,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
从他记事起,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活下去。
只是可惜,他的运气不太好,他被一只饿鬼抓去存着当口粮。
被抓的不止他一个,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数下来,大概有十多个。
有的孩子哭闹,然后被饿鬼撕成一片一片,扯成一截一截,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了。
他可以听到咔嚓咔嚓的脆骨声,也可以看到那面容可怖,青面獠牙的饿鬼未闭合的嘴角处渗出了混着骨渣肉沫的涎水,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染上了冷腥与热骚相互混杂,刺激得人反胃作呕的味道。
那时的稼穑还是个瘦弱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是,他一定要做这群孩子中,最后一个才被吃掉的那个--
那些吓得湿了裤子的,吓得软趴了的,甚至是那些铤而走险想要逃出去的,一个一个,全部都被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稼穑注意到这只饿鬼的视力很弱,只要他不发出什么声响,放慢呼吸,他的存在极有可能会被它忽视,即使逃不出去,他也能拖下去。
一群孩子一个个地减少,无声的绝望与血腥的场面将这些孩子的心底防线一点点摧毁。
只是,等不到人疯掉,他们就就会全部被这只饿鬼吃下去。
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了,稼穑,和一个比稼穑年纪大些的孩子。
能活到最后的两人都很清楚这只饿鬼是怎样选择食物的。
当饿鬼走近时,那个稍大的孩子一把抓住稼穑的手,打算将他甩出去,而一直防备着的稼穑反手就将一直攥着的,打磨得足够锋利的石头尖端狠狠地划开那人的手臂--
这是稼穑早就准备好的,悄悄地磨了许久的杀手锏。
他一直偷偷藏着,就是打算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不出所料,那稍大的孩子被划伤后疼得大叫一声,手臂也是鲜血淋漓。
那孩子只是短促地叫了一声,而后紧紧捂住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目光阴狠地看向稼穑,而稼穑没有给那人发作的机会,他将手指抠进对方的伤口,用力撕开,而后,使劲一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啊--”
先前已经被惊动的饿鬼闻着血腥味,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孩子,开始美餐一顿。
稼穑本以为还能活一段时间,但是他的运气真的不好,这只饿鬼今儿食欲大增,吃抹干净后,它眯了眯那双灰白浑浊的凸出来的眼珠子,搜索着稼穑的位置。
稼穑紧紧地捂住口鼻,努力地放慢呼吸,然而,那饿鬼似乎还是找到了他,它向着他的方向,一步步地走近······
就在它的手要碰到他的时候,那饿鬼的动作顿住了。
“咚--”
稼穑还没反应过来,那饿鬼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声重响。
稼穑在那饿鬼的背后看到了一根细长纯黑的针,若不是恰巧的反光,那根针绝对不会被发现。
就这么一根针,居然放倒了这只饿鬼······
稼穑有些呆滞地抬头,他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无机质的黑眸里,那种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物。
被这双眼睛盯着,稼穑止不住地寒毛直竖,背脊发凉。
这个人,比那只恶鬼要可怕得多—
“你现在安全了,不要害怕。”
一道温润的声音温暖了稼穑的寒意,来人一袭月白色衣袍,他的身上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稼穑抬头,看到了那人对他微笑,稼穑闻到了一抹淡淡的,独属于松柏的清香,这抹清香,终于解救了他麻木的嗅觉。
那人抬手,似乎想要扶他起来,不过先前的黑眸男子却是拉住了那人。
“怎么了?”
温润男子问。
“我们的目标是那个逃走的魔修,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完,那黑眸男子似是想要拉人离开。
他的眼尾微微下垂,给人一种很无辜的感觉,如果忽略他那一对无机质的黑色眼珠子的话。
“等等,桧风,这个孩子不能不管。”
温润男子止住了桧风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