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归德府,睢州城。
自明以来,归德府教育昌盛,士风浓厚,进士居河南之最,以至于“满朝文武半江西,小小归德四尚书”,归德府八大世族乡宦,满城尽是士大夫。
世风日下,到了明朝末年,归德府由缙绅望族支配,变为豪强官绅横行无忌的局面,“河南四大凶”,归德府就占了三个,褚家就是个中翘楚。
归德府褚家,自崇祯朝以来,迅速崛起,尤其是家主褚太初曾官至朝廷大吏,更是使得褚家声势烜赫,家有良田千余顷,健仆数千人,横行乡里,掠田杀人,乃是睢州有名的大族。
清晨时分,阳光洒满了整个睢州城,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城门徐徐开启,百姓开始进出城,睢州城又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奢华的大屋内,褚太初从两个女子的温香软玉中醒来,在几个妙龄婢女的伺候下起了床,他吃了几块菊花糕,喝了碗参汤,就来到了正堂,在那精雕细刻的镂空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下。
“褚贵,这两天没有什么事吗?”
端起景德镇的青花茶杯,褚太初抿了一下,慢悠悠开了口。
年过半百,但得益于保养得当,养尊处优,褚太初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看起来四十左右,甚至于精力充沛,可以夜御.数女。
“老爷,今年的旱灾蝗灾,麦子的收成,恐怕只有一半上下。”
家主发问,管家赶紧上前回答。
褚太初放下茶杯,微微点了点头。
天灾不断,上千顷的良田,能收成一半,已经是不错了,这些他也知道。
收成虽然差了些,不过,他们这些大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到时候粮价自然节节升高,也算是补偿回来了。
“那些个佃户怎么样? 他们的亏欠,都还上了吗?”
“老爷,马上就夏收了,估计他们是还不上了。”
管家的话,换来褚太初的一声冷哼。
“这些个穷鬼,百无一用,又懒又能吃。要夏收了,催着他们一点,亏欠就从夏粮里扣!”
管家连连点头,额头冒汗。这大热天的,若是佃户们在田间太过操劳,不知又要热死几人。
褚太初眼睛转了几圈,忽然开口。
“褚贵,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老爷放心,那女子是破落军户人家,没有什么后台,丈夫又是个窝囊废,翻不起浪来。”
褚贵小心翼翼说道:“出手的是褚虎,出不了什么事。那女子现在城外的庄子里面,老爷晚上可以过去。”
褚太初点点头,喝了几口茶,忽然皱起了眉头,问道:“睢州卫的人还来过没有?”
一个月前,睢州卫的官员过来,说是褚家侵占军屯三百多顷,要他补齐税赋。他当时不置可否,对方也并没有强求。虽然对方没有再来,但这件事,却一直留在了褚太初的心头。
想他褚家在归德府,甚至是河南省也是名门望族,河南巡抚李仙风、开封的周王、洛阳的福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一个小小的睢州卫指挥使,也敢登堂入室,催要税赋,背后必有蹊跷。
“老爷,睢州卫的人没来。小人打听了一下,归德府的其他豪强官绅,凡是侵占屯田的,都得到了睢州卫的公文,要求付清亏欠。”
“看来,王泰这家伙也要效仿他的恩公孙传庭,来一个清屯助饷了。”
睢州卫指挥使董士元,是河南都司指挥使王泰的心腹爱将,这一点整个河南的大小官员、豪强官绅都是明明白白。那么,睢州卫要求豪强官绅们追缴侵吞,背后就是王泰的指使了。
河南卫的指挥使褚孝忠,就是他褚太初的侄子,王泰的底细,褚太初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老爷,王泰是杨相跟前的红人,又是高起潜的爱将,这一次他恐怕是来者不善,咱们还是小心从事。清屯的亏欠,就给他一些吧。”
褚贵还是惴惴不安。侵占军屯,这件事情十余年,牵涉面极广,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卫所军官,以及侵占屯田最多的豪强官绅,从来都是上上下下,一团和气,即便闹到了皇帝那里,也是不了了之,从来没有人会郑重其事,作出追究。
王泰此举,用意何在,皇帝派他前来,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深意,谁也猜不透。
不过,王泰在都司衙门大堂大打出手,当堂斩杀指挥使三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千户四人,共诛杀九名卫所高官。
除此之外,王泰还羁押了七名卫所军官,更要收回所有被侵占的屯田,来势汹汹,让人心惊肉跳。
“怕什么! 在这归德府,我褚太初怕过谁! ”
褚太初冷冷哼了一声,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屑。
“说到朝中有人,难道我褚太初怕他杨嗣昌,难道我褚家朝中无人? 张献忠反叛,熊文灿革职,山中无大王,恐怕杨嗣昌很快就要出京,高起潜又在辽东,孙传庭贬斥,谁会在朝中为王泰说话? 想要追回亏欠,我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真想要干,先把那些藩王侵占的追回来!”
他褚太初也曾是朝廷官员,家中多人在官府中任职,朝廷那些士大夫、御史之流,他能搭上话、关系好的也不在少数,要说在河南和朝中的人脉,他褚太初,强过王泰太多。
“老爷,杨嗣昌深得皇帝宠爱,若是他真的督师湖广,到时候剿灭流寇,岂不是官势更盛,更是简在帝心?”
褚贵看褚太初漫不经心,赶紧出言提醒。
“褚贵,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
褚太初微微一笑,正色说道:
“剿灭流寇,那有那么容易。要是能剿灭,十年前就灭了! 杨嗣昌督师湖广,多半会功败垂成,你就等着看笑话吧。”
“老爷,即便如此,王泰手下可是有上千虎狼将士,来者不善,咱们还是小心些。”
“怕什么!”
褚太初怪眼一翻,冷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