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甬道寂寥无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锁,阿阮一大早心血来潮骑马去了南风馆,险些被老板拒之门外。
雪公子煮水烹茶请人入座。
“进来吧。”
老板开门相迎,阿阮提着衣袍走进去,大门顺势关闭。
小小烛火被风一吹险些熄灭,手掌护住了微光,却也让室内暗了许多,唯一亮的便是桌前的雪公子了。
阿阮循着那束光,慢慢走上前落座,“今日怎么不见人?”
老板端上酒菜,顺势作答:“爷不常在宜城,自是不知今日是宜城的黄沙天,风大的是会把人卷到天上的,所以在今天,能躲在家中就尽量不出门。”
阿阮点头,“难怪,今日的风确实大。”似是应和阿阮的这句话,外面的风吹得更加猛烈,吹得木板门窗吱呀作响。
老板再去支了几根粗壮的木棍,抵住门窗,“爷,今日您是出不去了,怕是要在我这小地方待上一个日夜,您可莫要嫌弃。”
阿阮抬眼看着对面的雪公子,后者专注于手下的茶杯洗茶,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语气感叹,“哪里,老板肯让我进来就是我的荣幸。”
老板谦和两句,便把空间留给二人,下去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南风馆的小楼包厢里,今日他们再次见面,相对坐在一楼大厅,四周空旷,中间是烛光摇曳不定。
睫毛覆下阴影,手影变换不断,袅袅烟雾蒸腾,茶壶咕嘟翻起水花。
雪公子放了杯茶在阿阮面前。
阿阮被炙热的温度烫到,缩了下手,“雪公子来这里多久了?”
雪公子蘸了茶盘里的水,食指在桌上划了“十”字。
“都已经十年了…雪公子没想过离开这儿吗?”阿阮不经意的想到,若是上贤来这里十年之久,怎么不来找他,可上贤又失忆了,还能记得他吗?
漏进来的风吹开纱帘,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雪公子再次写下两个字,“无处。”
“无处可去…”
阿阮琢磨这几个字,后知后觉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雪公子,身世背景,性格喜好,他仅仅是把雪公子当做上贤一样去相处接近,执着认为上贤不会拒绝他,而雪公子不是“上贤”,他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喜爱的事物,有不可说的苦衷,有幻境赋予的一切过往体验,或许在雪公子自身看来,他与那些嫖、客一样,处心积虑接近,目的是上床颠鸾。
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飘动的纱帘如同鬼魅,雪公子的面容似乎也扭曲起来,阿阮心绪不定,端起晾凉的清茶,轻抿了一口。
是陈年旧茶,茶叶保存不当,口感泛苦,阿阮喝了一口,没再继续,雪公子见状似乎愣了一下神,也没再续,反而一杯接着一杯,不是品茗,鲸吸牛饮。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诡异沉默,话多的一方不再说,负手站在窗边赏景,借此逃避未知与陌生。
阿阮看着模糊窗外,黄沙卷着灰尘漫上云霄,破碎的窗纸嗤啦撕裂,酒馆的旗帜脱离木质旗杆,飘落地面又被托起飞于半空,剧烈的狂风挣扎掀开屋顶,企图席卷世间的一切。
宜城的百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历经着干旱与黄沙,战争与死亡,有的依然坚守在此,从咿呀学语的孩童成长为饱经风霜的黄发老人,有的拖家带口到别处寻求生机,宜城成了记忆中荒凉的他乡。
阿阮领了命,要来治理宜城,可他来了这些天,除了寻州府大人要税收明细,寻左营旗卫查来年战事花销,实际未曾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善事,漫天的黄沙依旧笼罩宜城,境况没有一点点改变。
他偏头,充满期待地问:“雪公子,你希望宜城是什么样子?”
雪公子紧紧凝视着他,点了一下头,指向南风馆为装饰而挂着的一幅画,彩色水墨勾勒出山水窈窕,泛舟江上,渔夫打鱼收网,水花四溅,山间梯田稻谷茂盛,野花点缀其间,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随微风舒展。
要说多好看也不见得,各种颜色糅杂一处,不伦不类,远风近景混合不清,失了意境。
阿阮好笑,这估计是哪个从南边来的画师画下的,或许曾乘船路过通州,见识了山水相依,生活怡然,便留下了这幅风景于心。谷丘陵边,古人智慧围山垦田,依势而为,北方宜城的百姓有所向往在所难免,老板许是看着新奇,才留下这幅山水画。
纵然他有再大的能力,也做不到引水成江,划地为山。
不过种个树,养个花还是可以。
阿阮思考着这个可能性,栽花种树也要适宜,万不能沙地里栽芙蕖,干旱地种芋头,余光瞥见长街两边竟是一株树木都没有,烈风行动无阻,斑驳的墙面沟壑万千,宜城是个棕褐的色调,他突然对此有了些认知。
“雪公子,宜城的百姓靠什么取得生活来源?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也只局限于有能力的,我们不能让厨子去做木匠活,不能让学徒担上大师傅的责任,要想老有所依,幼有所教,百姓首先要能生存。”
“…”